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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念就住在伊通公園二號公寓的NO-1─簡介三個致力開展觀念藝術空間的新興團體,林靖傑

 

文/林靖傑 新新聞周刊,第245期/1991/頁86-89

二號公寓、伊通公園、及NO-1的出現,為台灣的觀念藝術撐開空間,他們注重作品與展覽空間的整體表現,且為此理想苦苦堅持。

在大台北裡,沿著南京東路走去,接近龍江路的地方,有一排四層樓的建築物,在這排建築物裡,有一幢「二號公寓」。二號公寓目前正在展出一項名為「本土性」的專題,時間由十一月二日到十一月二十日。這件事對現代藝術界來說,可能是件小小的盛事,但對一般社會大眾來說,則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因為一般人根本沒聽過「二號公寓」,更不知道它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

對於這個問題,二號公寓的成員傅嘉琿簡單地解釋:「『二號公寓』是一種『替代空間』<alternative space>,它是一群藝術工作者合作經營的空間,用來替代一般的商業藝廊和美術館,使他們不被美術館和藝廊接納,或他們不願到美術館或藝廊展出的作品,有一個展出的空間。

然而,令人仍然納悶的是,到底是什麼樣的作品不能存在於美術館和藝廊,而必須存在於替代空間?也許,目前正在二號公寓展出的「本土性」專題的作品,多少能提供一些「窺其堂奧」的線索。

打開經過二號公寓成員曾清淦彩繪過的窄門,爬上一道長長的樓梯,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范姜明道的三盆土,分別用鉛製小水桶裝著,並分別標明「台灣魚池土」、「我家後院土」、「台灣苗栗土」,這是他的作品─「台灣土」的內容。

而黃步青的作品「請打電話給我」,則是一條電話線連接著黑色話筒與一顆模特兒頭顱,仔細一看,頭顱竟被「國民黨鼓舞」、「修憲」、「體制」、「兩黨協商」、「台灣製造緊張」之類的零亂剪報包裹著,孤零零地掛在白色牆壁上。

此外,唯一的窗戶也透露著玄機,在透明的玻璃外,有二根鐵鍊懸掛著漆上金漆的弧形陽具,陽具之外是半面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國旗之外,是對街的阿瑪迪斯DTV招牌,這項作品叫做「本土,性」,作者陳龍斌說,「有趣的是入夜後,對街的霓虹燈亮起,紅紅綠綠相互輝映更是好看。」

類似這樣的作品,常被一般社會大眾質疑:「這是藝術嗎?」因為它著重的是觀念,而不是傳統美學的美感。連德誠表示,一般著重商業交易的藝廊也不能完全認同,所以祇有在二號公寓才能擁有自由的展示空間。其實,懷抱現代藝術理念,卻苦無地方發展的藝術工作者,早在幾年前就有,但是,台灣的第一個替代空間「二號公寓」卻在二年前才成立,而且最初的地點不在這裡,而是在和平東路一段,一條平凡住宅的巷弄內,藝術工作者蕭台興的住宅裡。

蕭台興表示,「一開始動機很單純,因為一般畫廊以營利為目的,必須迎合大眾口味,藝術家因此沒有自由創作的發表空間。」所以便和幾個有共同想法的朋友於一九八九年八月組成「二號公寓」,以自己的寓所為展出空間。蕭台興表示,由於自己不喜應酬,所以「一直是台灣藝術界的局外人」,而最初的成員大部份是朋友,他們的組合,祇是因為大家有類似的藝術觀,而且都「不願被美術館的官僚體制,及藝廊的商業運作牽制」,並不是什麼強烈的企圖心,或想特別強調某種色彩。

傅嘉琿表示:「在和平東路的第一年,一小群朋友一起在做,互相討論,像家人一樣,感覺很好。」「而且由於一群人組織起來,能刺激自己創作。」她並表示,自己的創作,是到了二號公寓後,才能得到更自由的發揮成長。

這種幾個朋友的閉門創作,到了第二年漸漸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連德誠表示:「第一年的二號公寓較不涉及藝術圈。」但一年來漸受藝術界重視,成員人數由最初七、八個增加到十六個,一九九一年三月移到現在的南京東路後,更增加到二十四個,「到南京東路的第二階段較像公司,因為人多,任務多,必須分成展覽組、編輯組、活動組、財務組。」除了分組外,由於房子是范姜明道的舅舅提供,每個月酌收一萬五千元的房租,也使得二號有了收藏成員作品的基金;另外人數的增為二十四人,則完全是為了一個月二人輪展,一年正好可以輪完。

但是,除了這些組織上更具體的改變外,就像二號公寓的成員所說,「外界也許對我們較陌生,但藝術界的人都很肯定我們。」由於二十四個成員中,擁有十九個藝術碩士學位,使得二號公寓擁有雄厚的理論基礎支撐他們的創作,藝評家黃海鳴就表示:「二號公寓的成員理論能力強,而且能凝聚力量,並多能寫。」所以目前在中青輩畫家中,他們擁有一定的地位。

不過,雖然成員多擁有藝術碩士學位,並且能寫,無形中能凝聚一股造勢的力量,但是,二號的成員表示:「一般商業藝廊及美術館,在觀念上還是比較保守,不敢冒險。」所以雖然台北市立美術館曾於五年前大規模地舉辦過「前衛裝置空間展」,使得裝置藝術得到社會大眾較大的認可,但今年四月,美術館的「公寓失火記」卻再度暴露官方及一般大眾對現代藝術的觀念,並沒有因時間的累積而進步多少。

事情發生於今年四月二十日晚間,一把無名火把正在市立美術館展出的「前衛與實驗,一九九一─公寓」特展的作品毀掉大半,由於此事件,二號公寓的成員林振龍被法院以「公共危險罪」起訴,理由是市警局判斷此次火災,是由於林振龍的作品「小情人茶室」易給觀眾受騙之感,因而藉丟棄煙蒂洩憤,而釀成火災。

雖然事後這項荒謬劇以「不起訴」結束,而市立美術館亦給予作品被燒毀的藝術家適度的理賠,但是一場無名之火,卻再度暴露美術館的空間,在硬體及軟體上均有待加強,及一般社會大眾對現代藝術觀念的淡薄。

國內藝術觀念的保守,及展示空間的限制,雖然產生了藝術工作者自力救濟地組成二號公寓,但以二號公寓祇能容納二十四個人的限度,畢竟不能滿足一波波在國外受現代藝術觀念洗禮歸國的藝術工作者,於是在二號公寓首先起義後,也陸續出現類似的展覽空間,像「伊通公園」就成立於一九八八年九月,一九九○年三月起,也開始對外開放展覽空間。

如同二號公寓的名稱來自於最初發源地的門牌是二號,伊通公園的名稱,也是很單純的因為它的位置剛好在伊通公園的旁邊而得名。

然而,在地點的尋覓上,伊通公園卻沒有二號公寓那麼幸運。目前的房租,在秉持不收展覽費用的理想下,這筆開銷完全得由負責人劉慶堂以每月的攝影工作所得支撐。

伊通的另一位負責人陳慧嶠表示,在三年前成立伊通之前,她和幾個現代藝術界的朋友經過了二年多的醞釀,每個禮拜聚在一起討論,最後終於在劉慶堂租到現在的場地後,一個固定的展覽空間才因而成形。

「伊通公園」座落於一幢三層樓房的二、三層樓,最初這個空間祇做為陳慧嶠、劉慶堂、莊普、黃文浩、盧明德、陳愷璜等幾個朋友討論現代藝術,並發展作品互相觀摩的場所,並不對外開放。

直到一九九○年三月,伊通公園才正式對外開放,提供給沒有地方發表其作品的年輕藝術工作者展覽其作品。在空間的運用上,陳慧嶠表示,「二樓較趨向趣味性展出,三樓較趨向實驗性展出及長期性展出。」另外在三樓的前庭則闢為咖啡座,「提供休息討論的地方,使觀眾能藉對空間的參與,提升作品的完成度。」所以咖啡座的設立,也視為整個伊通公園藝術空間的一部分,雄獅美術的編緝劉佩修表示,「這是和二號公寓最不一樣的地方」。

此外,和二號公寓主要不同的是,在組織型態上,伊通公園是由二個人主持,而不是一群人組成,所以它的空間便成了許多國外留學回來,不在美術館和藝廊展出,又非二號公寓成員的藝術工作者發表作品的地方。例如甫於十一月十三日結束展覽的程文宗,便是剛從義大利回國的藝術碩士,而將於十一月十八日展出的湯皇珍,也是剛從法國回來。

由於空間型態,使得在伊通展出的作品多屬裝置藝術,陳慧嶠表示,一方面是現代藝術的精神原本就是打破媒體及空間結構的束縛,另一方面可能是,整個展覽場地能提供一個完整的空間,不像畫廊的切割零碎,所以較適合重視與展示空間結合的裝置藝術展出。

巧合的是,這種注重展覽空間與作品之間關連的精神,使得二號公寓、伊通公園及NO-1多呈現出以裝置藝術呈現藝術觀念的作品。

地處台北市邊緣的NO-1,比起前二者要更為克難,除了地處偏遠外,其場地更是斐啟瑜住處頂樓加蓋,不過非營利的精神則是與前二者相同。

斐啟瑜表示,NO-1成立於一九九○十一月,目的是希望年輕的創作者能有一個自主的開放空間。不過因為位置較為偏僻,除了幾位藝術界的朋友會來觀看,其餘大多數是屬於美術科系的學生,另外,據一位藝術界人士表示,由於NO-1成員一般較年輕,多為剛從學校畢業,理論基礎不是很夠,相對的使得它的號召力減弱。

但儘管如此,斐啟瑜仍然在一年內辦了八場展出,作品的前衛與不同流俗,和二號及伊通比起來也不遑多讓。對於場地的不利因素,斐啟瑜表示:「也有考慮過遷往市中心,但是那得先克服龐大的經費問題。」

空間與經費問題,似乎是目前這類不講求營利,較具替代空間性質的藝術空間面臨的最大問題。范姜明道表示:「假如失去了空間,二號公寓就不可能存在了。」而目前這個花了二個月時間才找到的場地,卻將在明年七月以後便不再存在,陳龍斌說:「這排舊建築物將要被拆掉,改建為大樓。」

伊通公園則每個月面臨六萬八千元房租的壓力,陳愷璜感慨地說:「企業家都應該感到慚愧,讓一個對藝術這麼熱忱的人苦撐一個免費的展覽場地,不知道社會公理何在!」而面對稀少的觀眾,斐啟瑜除了繼續以其藝術家的理想性格堅持下去外,也祇能心虛地感謝家人無條件的支持,至於搬到市區,恐怕是個遙遠的夢。

走在時代尖端的藝術工作者,老是被最老舊的經濟條件所圍困,這似乎一向是這些藝術工作者面對社會資源時,最無奈的事實。但是,就像黃海鳴所說的:「這樣的空間愈多的話,台灣的藝術環境愈有希望。」在二年前,台灣這一類的展覽空間是零,而今天,藝術界普遍認為,「它們已經發揮了很大的影響力」。傅家琿說:「美術是沉默的力量」,所以藝術工作者普遍的感受是,在現今台灣文化,例如流行歌曲、劇場、文學等,都能順應時代新陳代謝的腳步,呈現多元面貌,唯獨美術界的進化卻有如牛步,蕭台興就表示:「四十年來,台灣仍在炒印象主義,可見台灣畫壇的食古不化。」然而,這一、二年來,也許是整個社會氛圍的趨向開放多元,美術界也有明顯的改變,雖然二號公寓、伊通公園,及NO-1仍在辛苦支撐,但黃海鳴認為,「似乎有些潮流被帶動起來。」甚至連一般商業藝廊也都開始認為,「這種現代藝術理念,是未來一定的趨勢,台灣繪畫的出路,必須走向現代,符合世界的節拍。」因此,展望未來,也許真能像這些中青輩畫家所期望的,「寄望在多元化的將來,現代美術工作者,能夠不再遠走海外,或者為窒礙的台灣藝術空間所淹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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