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御欽
Tseng Yu-C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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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黑色的蕊.曾御欽
文 / 游崴

2007年,曾御欽獲邀參加德國文件展,當時展覽的電視頻道「artort」對他做過一次現場訪問,被問到對該屆文件展的感想時,曾御欽對著鏡頭說:這一切,太搖滾了。

曾御欽這幾年的創作生涯同樣很搖滾。2004年,他以《有誰聽見了?》奪得「台北獎」而開始受到藝術圈的注意,兩年後,他在伊通公園的首展「毛牛」入圍了台新藝術獎視覺藝術類的最後總決選。2007年,30歲不到的曾御欽更受邀參加第12屆卡塞爾文件展(Documenta),成為該屆文件展中年紀最輕的藝術家,同時也是自1964年的林壽宇之後,相隔40多年再度受邀的台灣藝術家,備受外界矚目。連鮮少關注藝文的《壹週刊》都跑來為他作了專訪。之後,曾御欽才剛赴紐約Location One展開為期半年的駐村計畫,便獲得「CCAA中國當代藝術獎」的最優秀年輕藝術家獎項,受到中國藝術圈不少關注。

短短幾年,曾御欽的經歷讓很多人羨慕,但周遭世界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多改變,當代藝術的邀展並不多,反倒是參加了幾個國外的獨立影展。目前曾御欽深居簡出,除了回母校實踐大學兼了幾堂課,其餘時間便是專心創作,寫寫東西,為明年初在伊通公園的第二次個展作準備。他現在最親密的朋友是父母親,一有新的創作想法就會跟他們討論。那天,我們約在週日下午師大附近的咖啡館訪談,他說很久沒在外跟人碰面了,這是幾個月來第一次。

從大學時開始玩影像、做設計、拍實驗電影的曾御欽,腦子裡像是塞滿大量沒整理過的膠卷影格,常在某個瞬間,一些片段會莫名奇妙地就這樣蹦出來,這些片段影像或停格似的場景,變成很多作品的起點,像是《沒有_說出的部份》就來自於他有一次坐火車,在列車駛入隧道的當刻突然想起外婆的死,腦中突然閃現了一個自己與自己擁抱的畫面。

曾御欽很少用結構性的文字談感覺,而是用畫面、用氛圍、用狀態,或是用另一種感覺來比擬。他並不讓人覺得真的悲觀,但確實對很多不開心的事異常敏感。就像他的作品,即便是在最純真明亮的時刻,也包藏著深黑色的蕊,密密麻麻寫著孤獨、哀傷、恍惚、不滿或一種純粹的痛。

去紐約是曾御欽第一次赴海外駐村,原本是充滿期待,但這城市卻讓他很不開心。他住在雀兒喜區一間窄小幽暗的公寓,「光線靠的是對面建築物的反光,我兩隻手平伸,剛好可以碰到兩邊的牆」,他伸出手臂,「剛去的時候因為發現床上有蟲,我只好在地板上睡睡袋,就這樣窩了半年」。他每個月初固定去美術館或畫廊逛逛,但有趣的展覽意外地少,開幕圍繞在身邊的盡是些應酬話。駐村不免要常常介紹自己的作品,他眼睜睜看過一些策展人在面前直接睡去。

步調快,壓力大,競爭太激烈,人的防衛心太重……曾御欽說著,覺得紐約的一切都不太對勁,所以他常常只躲在公寓裡做自己的事。他想起小時候躲在床底下的感覺,決定以此為新作的起點,在紐約拍攝小朋友躲在自己房間裡的影像。

創作動機很單純,執行起來卻很困難,很少父母願意自己的小孩成為陌生人的拍攝對象,更何況還是以小孩的房間為場景。要取得對方的信任,變成整件事最費力的部分。原本不想跟人群太接觸的曾御欽,硬是出了一道難題給自己。他先透過畫廊的朋友輾轉介紹,再試著聯絡、登門拜訪,碰釘子是常有的事,在遭遇了各式各樣的不友善回應後,最後終於完成了21組攝影。

拍攝過程中,曾御欽要求小朋友躲在房間某個可藏身的角落,想像自己「玩捉迷藏時快被抓到的感覺」,他通常讓小朋友自己發揮,但唯一要求是抱著一個可以讓他們覺得有安全感的東西,可能是自己的膝蓋,也可能是一隻心愛的絨毛玩具。

曾御欽刻意選擇了不同族裔與階層的家庭為對象,以呈現紐約作為移民社會的複雜現實,「當你真的走進不同的紐約家庭裡,你會看到一個很不一樣的紐約。」因為這個計畫,讓他對紐約的社會有更深一層的感受。很多人來到紐約是為了朝聖,曾御欽想說的卻是懷疑。他把新作命名為《Fever Dark》,企圖呈現這個燒透了的世界之都背後的陰暗面。曾御欽口中的紐約,聽來像極了它的暗黑化身──蝙蝠俠凝視的高譚市(Gotham City)。

在後製階段,他用繪圖板將場景處理得像是魅影憧憧,並加入了一些玩具物件進去,讓場景看起來有點奇幻。但這確實不是一個愉快的床邊故事,他刻意把玩具處理得如同無視於小朋友的存在,「像是死去的、如殭屍般的東西」。他用了三個不同的角度來取景,並列起來的效果近似電影分鏡。相較於舊作,最大的轉變是繪畫性變得很濃厚,接近童話繪本的質感。「我其實一直很喜歡奇幻感、喜歡電影語言、喜歡美、喜歡畫面填得很滿。」他一口氣說完。

細膩又富張力的感性經驗,是曾御欽作品裡最重要的東西,但這並不只是為了抒情,創作對曾御欽來說有時更是一種解決,如「家庭場景」系列他直接請父母親入鏡,逼視著彼此關係中一直不敢面對的問題終至釋懷。而在另一些時候,則是為了渲洩不滿。像是他在《有誰聽見了?》裡朝小孩臉上潑灑優酪乳的畫面讓人記憶猶新,但對於不少人致力在身體政治的議題上著墨,卻讓他覺得煩透了,他於是做了《在無聊的對話當中,我只是靠著》來回應。暗室裡,小朋友的影像不斷被強力水柱噴射至消失不見,像是一種莫名奇妙又惡意的缺席,但曾御欽要的正是觀者與影像間被刻意拉開的那個距離。「我其實是氣到不想溝通,所以直接給一個無狀態,一種空。」而對於常常有人以「自溺」一詞帶過他的作品,曾御欽也有話想說:「如果是一個小丑、一個獨白演員在台上自己哭一個小時沒停,這是自溺;但我給你的是一整齣華麗的舞台劇、一整個世界。」

曾御欽一直以來的作品幾乎全是以小朋友為主角。他覺得小朋友就像一張白色畫布,一塊未定形的黏土,沒有風格、演技的問題。但是,離不開小朋友,離不開童年,曾御欽也有點厭倦。他說他之後想拍青少年,甚至是無人的作品。 他目前正在著手進行的兩件新作,一件談的是離開,將以五秒內的大量分鏡呈現一個人離去的狀態。至於另一件,還在發想中。

「可能關於青春、派對、混酒吧,關於喝得爛醉倒在路邊之類的」,這正是他用力混過的那個青春期,聽來有點懷舊,卻又閃閃發亮。「我還不太確定,但應該會很Disco。」他說完開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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