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瑪悧
Wu Ma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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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對吳瑪俐藝術作品的哲學思考
文 / Paul Good

1.撕一張紙板,讓撕痕擴散,撕去紙上薄薄的一層,邊緣看似毛毛的。用力地再試撕一次,又揭去了一層。然後把紙貼在窗上。在日光下,一座山,有幾條灰色的地平線,立在那兒。

以這樣的作品,幾年前,來自台灣的藝術家吳瑪俐,在杜塞道夫藝術學院裡引起我的注意。她進行的是紙的考古學。透過從邊緣撕開、揭露紙裡一層層的面,她創造了許多不同透明度、無定形的紙的物體作品,有創意的探討材料和形的問題。以撕來畫、來創作物體,是的,來繪-呈現紙的色彩與亮度,而這是一些新方法。所有拿紙可以做的,如撕、扯、揉、磨、摺等,都是這位藝術家應用的手法。

以紙為媒材,以撕為方法,像一隻狗撕扯牠的獵物般,是她從開始至今一直保留的。

2.紙這個材質的柔軟和粗糙就像我們的皮膚。它易受傷、容易撕、在陽光下很快泛黃、灰塵容易侵入。紙就像皮膚一樣柔軟、充滿生機。所以只要碰觸到,什麼都可以在它身上留下印痕,也因此它貪樊地吸收每個書寫行為的汁液。紙這個神聖的娼妓,供應、委身於任何人。寫我吧,寫這張空白的紙!刮我吧!它很樂意地隨著壓力翻滾,接受每個色彩的塗抹。紙的讓步和耐心即使在這個透過光來印製的電子時代也沒有改變。

有什麼比把材料以自身的媒材來處理,更接近現代藝術手段的?撕、扯一開始對她來說,是為了美學的目的、漂亮的形式。被漂亮撕過、層層摺疊的紙掛在牆上。沾了墨粉、被揉搓過的紙張又被打開,顯露壘壘傷痕,有如在皮膚上刺了無形式的青。彩色的小紙屑灑在畫布上,然後被固定起來。它是有秩序的分佈,而不是隨意散佈。在侷限的空間裡,色紙柔和的色感使人忘了方法的殘酷。
目的在於這個美學物體,而不是傷口。但是從傷害開始。我們可以說,這樣的行為是藉著破壞來建構。拆解是為了拼貼,解構是為了建構,而不是純粹為了破壞的樂趣。建構、拼貼是為了符合「圖畫」、「藝術」、「美學」等現代觀念。

3.慢慢的,有一些改變。被拿來撕的不再是白紙,而是印刷過的紙,尤其是報紙。因此處理上便必然會觸及到書寫、文字、文本的文化,而染上社會批判、政治的色彩。撕被印過的紙張,文本也因被撕成碎塊,而無法辨視,拆解了文字的控制。藝術的變成主要是批判的。吳瑪俐在德國時就顯露出這樣的特性。我還記得,她在杜塞道夫,把費伯街(Faerberstrae)學校工作室的三分之一空間堆滿了撕、揉過的各種顏色的報紙。每日出刊的「畫報」(Bildzeitung)似乎被摧毀,內容的意識形態也被消滅了。字母、文字、及圖畫碎片流竄在一片由紙所構築的大海裡。一個充滿疑問、衰頹的閱讀及被閱者的文化,轉變為一個巨大的垃圾紙場。被切成碎片的紙還帶有一點情色:要我吧!我們也許差點就赤裸地躍進紙海裡。吳瑪俐以揉過的報紙做了幾件大形的裝置。解構新聞,被解構的其實不是真正的新聞,而是不斷回返的罪行、災難、神經、癲狂,以及那變鈍的渴望。

4.以紙這個媒材做批判,在吳瑪俐回到台灣後,轉變為對文化、社會、政治的批判...。而我也想問,藝術家吳瑪俐的精神在那裡延續?

5.我認為,只有從紙和文本的摧毀裡才可找到。她自己說,接著的紙作裡帶有犬儒性格。這隻犬(zynisch,犬儒,字源是希臘文的kynos-狗)繼續撕扯書寫文化這個獵獲物。它的價值和理想在於以書做為主要的傳達機器,現在卻因為電子媒體而逐漸消亡,本身發生嚴重的問題。可以想像一種沒有紙、沒有書的文化嗎?有一種新的字母,從打碎所有的語言和文字而產生?

吳瑪俐真正持續性的作品是《咬文絞字》。她把世界上著名的典籍放進碎紙機裡,例如基督教的「聖經」,馬克斯的「資本論」,然後把它們裝在透明的壓克力盒裡,再貼上原書名。她的目標是塑造一個裝滿被解構的書的《圖書館》。這些裝著柔和色彩紙屑的壓克力盒看起來很美。如果說,母親在架子上的玻離瓶裡裝了種子,女兒保存的則是被磨碎的傳統碎屑。碎紙機一視同仁地解構整個語言、思想文化,把它們帶回零點,書寫的零度。無盡分解的圖書館來自一種無限的思考,撕連封面都撕,直到它本身又具有創生性。

6.是否連這些被無盡分解後的紙屑也該被洗刷一下?也許褪色的白紙又會被再生,又變成新的文本、書、思想、價值?這些乾巴巴的盒子不會讓我覺得藝術家的意圖廉價。單純地破壞也不是藝術所要的。因為焚書的地方,最後也會焚人,這是一八二0年杜塞道夫詩人海涅所寫的。歷史有多次可怕地証實他是對的。撕卻不是焚。絞書圖書館也還是一個圖書館,但它完全改變了我們與書的關係。傳統失去了它的權威性,因為它被微分化了。不是被消滅。我們被要求回到文字的零點,再去發現文字。如果藝術家要說的是忘掉偉大,顯示出一種即將跨入新世紀的過渡,那麼我們要想,主張忘掉者,其實並沒有忘掉,否則就不會有這樣的主張。

藝術在思想上凸顯了背理處,因為撕與被撕的只有與非撕、不被撕並存才可能。懷疑一切的,就不可能懷疑,哲學家維根斯坦曾如此提到。懷疑的語言遊戲只有在知識的語言遊戲裡才會有。否則我們根本不可能知道這是懷疑,並且為之命名。

藝術家並沒有在內容上提出與歷史的新關係。無盡的圖書館雖然包羅萬象,但卻是空的。我不認為吳瑪俐這位認識歐洲和美國、受西方藝術趨勢及哲學思想影響、也批評東方傳統的,是從禪的思想出發,但我還是看到她作品裡延續的,對空的信賴的精神。她藝術裡最終最重要的是,以空為最大的力量。作為一個藝術家,她必須把萬物之名放在一邊。而撕就是擺在一邊的方式,使空因而得以名之。約翰.卡吉(John Cage)剛開始時解構許多傳統的音(例如三音),後來不再需要拒絕任何的音就可以記錄沈默。我很好奇,這位台灣的藝術家如何繼續以藝術來處理撕的背理。

註:本文為節錄,原文收錄在Paul Good (德國杜塞道夫國立藝術學院哲學教授), Minimalia zur Gegenwartskunst一書中, Parerga Verlag, 1998, Dusseldorf u. Bonn。本文吳瑪俐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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