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怡
Lin Hs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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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言世代:台灣當代視覺文化
文 / 潘安儀

林欣怡創作關心所在是身體主權的議題。她因紀錄自己對身體的控制行為發現影像紀錄本身已產生了觀看與被觀看階級區分,然後發展出一套試圖突破男性凝視藩籬,最終卻發現所作所為只是在填補父權體系價值觀,似乎她只有臣服在這個體系下求生存。因此,她對身體愈加敏感,試圖採取手段超越,誘發新主體想像,跨越界線,重新架構身體與位置。能夠幫她營造這項工程的是她那世代最熟悉的電腦數位科技。有感於卡夫卡名著《蛻變》中男主角因為變成一隻甲蟲而得到自由的幻想,林欣怡不只跨越了重新詮釋身分地位的架構,同時也挪用了生化科技與網界空間無政府狀態的理想展開對二元社會起源質疑,甚至意圖“摧毀”上帝的存在;在這個過程中,她藉著網路科技與互動概念,不但自己成為造物者,也允許所有「網民(cyber citizen)」玩弄造物者的角色。透過基因改造與混種雜交(hybird)等技術理論,“每一隻機械複合體同時挑釁著人與機器、自然與文化、身體與物質、男人與女人間彼此疆界,......嘗試藉著影像建立屬於自身的烏托邦。”

原本意圖實踐挪威小說家哈姆生(Knut Hamsun,1859-1952) 《餓》的文藝情懷,在長達半年幾近厭食症的飢餓訓練中,林欣怡衍生身體與權力之間關係的思考,即權力的操作是自我控制和自我安排的。在2000年,她邀請友人(他者)拍攝自己暴食行為的瞬間影像。在吃的行為過程中,她並不關心「被觀看」的問題,因為那不是創作的動機,但嚴格來說,利用他人及相機進行記錄拍攝,動作本身已具表演(樂意被觀看)特質。因此,她設計的自虐場景去突顯暴食的身體 / 暴力關係到後來卻變成「觀看」與「被觀看」的課題。特別是在將影像放大的過程中,她發現自己的裸體,故將頸部以下裁切,“避免觀眾受到挑逗。”不難看出林欣怡擔憂的是男性凝視所隱藏的情色詮釋。

針對男性凝視的概念,她以台灣當下寫真集氾濫的現象來探討是否可能逃過男性凝視價值觀的宿命。寫真集多以女星拍攝一絲不掛或遮遮掩掩的撩人姿態;女型成為被觀看的客體,男性透過滿足觀看慾望物化女性,造成男性主動、女性被動的不公現象。身為傳統定義下的客體,林欣怡企圖透過拍攝寫真集進行反客為主的探索。2001年,林欣怡請友人拍攝《花神》系列寫真集。商業寫真集突顯年輕誘人的女體,林欣怡卻預設“無法刺激感官功能及消費意識的寫真”,使身軀欠缺性化功能。但為達寫真的效果,她同時允許象徵「性」的吹簫與用兩朵塑膠梅花遮乳頭的動作。同時,她以各種具有文化意涵的花─如蓮花的純潔─作為干擾情色的媒介,預期達到彼此消解的目的。但她發現,“我建構的女體不祇是無法出聲,且被穿上性別的言說衣飾(裸體),更被自己要求敘述出種種不可能取悅自身的欲望套招。....也就是說,雖然陰性主客體在各種社會現實局面的現況注定失勢,我還是可以略帶阿Q,擠出虛假的窘笑,於弱體化的邊角端口凝視自我。”在得到這個悲觀的結論後,她製作了《狗》,以狗樣的諂媚,嘲諷父權。“作品像狗一般跪坐在地上,意味著等待命令、交付自由任憑處置,而刻意裝扮成小女孩模樣卻一絲不掛,是因為我認為色情一旦出現在年幼的身體上,將變得不堪入目卻更具衝突張力,為有小女孩才會露出笑容面對危機,因為她一無所知。”在《花神》系列與《狗》後,林欣怡開始進行對父權結構的拆解,這樣龐大的工程當然只能透過藝術宣洩得到慰藉,真實世界中的結構並不容易鬆動。透過藝術自我解嘲,運用e世代熟悉的電腦科技、網界空間及生化科技可以做到與可以預期的未來拆解建構父權的神:「我十分清楚一職以來存在我腦中的假想敵,與其說是父親(父權),不如說是上帝(那個永遠看不到摸不著的權力象徵!)。」她挪用米開朗基羅繪於西斯汀教堂的壁畫《創造亞當》(The Creation of Adam),用自身形象扮演創造者與被造物《第二創世紀》。中央部分為一透明的巨大試管,其中人形對稱地向左右分裂開來,象徵無性生殖的複製工程。在此圖像中,人類的誕生不是經由上帝之手,而是由類似細胞分裂的狀態於試管中誕生。傳統意義上象徵人類之始的亞當、夏娃,皆替換成相同的樣貌、不具明顯生理性別的人形(藝術家自己)。林欣怡提示了科學不再僅只是發現自然律,而是改造自然律。她運用創造人類、及人類因探索知識而遭逞罰的著名史畫,篡改成複製人誕生的意象。續《第二創世紀》後,林欣怡根據上帝七日造物的準則,提出《第八天計畫》。

《第八天計畫》是一件混合媒體、互動的造物遊戲;藉由開放的網路實驗室讓網民操作,並扮演上帝的角色。林欣怡採用「雜種配置」的概念,先以自己身體做為改造的載體,結合四種動物特徵(翅膀、背鰭、貓科眼睛、尾巴),運用數位軟體製造出四具人形生物,以及一具兼具男性、女性性徵的雌雄同體人形。她因此混淆了性別的界線。她強調“神話寫著,人原是雌雄同體,自伊甸園一分為二之後,不完整的進化,讓亞當忙著找夏娃。也許新世紀應該回到慈雄並存的中性,走回性別的雙贏地帶,誰也不用找誰,自給自足。再者,誰知道上帝是男的女的?”

除了自己成為造世主,林欣宜的網站也允許網民造物。網民可以選擇自主性高的方式拼組、命名新物種,然後一張虛擬協助混種證書,或僅點及滑鼠去拼組實驗室安置好的新物種。藝術家以提供普及化數位技術,保存並延續網路特有的安那其(Anarchy) / 無政府狀態。無論是混種、性別越界、人獸合一,可以看出林欣怡藝術發展循著尋找公義的路線,為的是解決身為女性的客體性質。拜科技之賜,雖然無法在現實世界達到理想,網界空間卻滿足了她經造物解除二元化對立,降低神權(父權)的掌控,而在網際網路安那其世界中,允許任何網民─無論他們的性徵為何─藉由操作滑鼠得到造物的快感,在網界空間中他們甚至可以選擇成為上帝或撒旦,林欣怡抗拒的「中心」自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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