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壽宇
Richard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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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有到無再從無到有—林壽宇創作論述
English
文 / 王為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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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林壽宇的每件作品時,總可以體會作品裡蘊含著人生中存在不同屬性的渴望與悟望。林老選擇使用最精簡的文本〝理性〞,檢視畫面能呈現的孤寂之程度,使米羅都稱讚「在白色的國度裡,林老是一位至尊者」。然而在我看來林老作品裡所呈現的空域與文本足以注入一尊佛陀的靈魂,其作品所帶出的哲思,宛如一座將被揭示的城邑,在那些被白色覆蓋下的線塊與量感,所引發的激情如此理性卻又占據了感性的所有,其根源之深切已無需回應圍繞在藝術作品的當代性,真可稱得上至極了。因為作品裡總包含尚未完成的信念,它不是時尚的美學,而是一種徹徹底底內我與本質的新藝術,一種重新論述自我存在的明確性,可以將哲理完全化為一體的能量。這種〝型為〞正處於一種反藝術與去藝術的凝練,也是一種思覺自體的存有,它不是空間之物,而是空與間之所在,碰觸人類自體空間也等於停滯在心靈與環境的外邊思維,即虛象的邊緣,是極新也是極原始的真正處所。

藝術並不透過人類傳達任何訊息,藝術祇是呈現自然法則之外的經典與矛盾,然而這份天地間夾雜的信念才是凸顯人類真正行為與屬性的本質,並超越國族間相似的脈絡。在林老作品裡,一種純粹演化形式之告白,算是殖民與戰亂下被時代保留的真我,這並非是偶然的因緣,而是悠久漢學下的使然!林老在青年時便遠離自己原初的土地,在異國裡如何能探索其藝術根源的存有,又如何觀照出永恆的意義呢!那看似重複性的形式畫面,又如何在歷史缺口下成為上個世紀人文危機中唯一留下的道德?

他,林壽宇的確發現了一件唯有真正的“藝術”才能發現的事物,在創作的初始,便恆常而忠實地陪伴著我們尚無法察覺的“美術歷史”,一部族史的發展中,如果沒有創見的藝術與哲學為自己所發現,也沒有自我文本下的哲思與畫境,我們如何稱為具有文化的國度呢!一種獨見的創有之認知,是人類藝術史中唯一的良知,這也許就是林老為我們所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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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積弱、亂世、自覺與文化都被貶低的年代中,藝術工作者總會無限的強加在身上永無止境的傷痕美學或鄉土符號,如此的藝術成了一種一生的訴訟,其所伸延的戲坊,浮現的反而不是人類平行的演進,而是預先被遮蔽或遺忘的人文危機,我們深切的知道所有的藝術之原動力,始終都存在著一個測試赤裸性的當代,它也是一項巨大悖論的認知,時常裡這種的認知與自覺足以與哲學、宗教相抗衡!並佔據道德、智能之外的新舞台。這項屬於人獨特的文化,因為來自人類自身的意志與明性,對照於歷史的推演都會是一項終極的慣性反差,但是這些不容於當代的藝術見地,才是真正保障了人類最終的尊嚴,因為它不只是一項美學的觀照,而是人類存有下的價值感。雖如此,上個世紀的前大半葉,我們所產生的文化藝術,仍使我們似乎認不出

自己的面目與內我,不論時局如何變化、形態更迭、新舊交替,受儒道思想影響的林老之自然觀,並非只是迎合時情與反映世局而已,相反地林老深深的探知唯有將事物信念的本質,再次躍入不同時代的藝術哲思量體裡,才是身為文化人的本然,文化的流傳雖本會有情感的交融,然而藝術的理性觸角才是文化必然的最終堡壘。

在理道、理哲、都被陷入遺忘的世代裡,林老隱身在大化的背後,單獨的面對宇宙與時空、存有與道德,換來的是一連串相對的絕對境域。他曾說:「他要確定那些不能確定的確定」,如此所需要的能量,實不亞於哲學的付出。看林老詮釋理性的意識型態,總是逼視我們感嘆接受那至高無上的空白之缺席!他常說在他面前是什麼?我想開啟在他面前絕非是一趟隨心所欲任意抽象的獨白,因為這不是林老思維裡天地間的秩序。林老的作品傳達了一種非開始非結束的時空,卻又無法證明它的光影,背景與物質性,因為它是一項特殊的“混同”,當它愈見其默合之時,愈是一種獨看世界的方式,繪畫藝術因此而成為一項人類至理的預見。我們應慶幸在荒勉的文化年代中仍有人知其〝屬人〞預見的邊界,但是他卻又隱沒自身,留下極少的軌跡,勉強留給後人測量那無限幻象的大化與大默,林壽宇的化默似乎在開發中的國度仍將是未來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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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在繪畫藝術之前,已先修習了完整的建築教育,而建築所建構的量體,必具有空間形式的語彙,一但不論及機能作用時,它的空間符號並非只是比繪畫二維的平面多了一個維度而已!建築三維的世界之首要是建立一項〝純空間〞的元素探索,它不但源自於藝術思維,同時也並存於自然地誌的空間追尋。因此在林老非傳統繪畫的肌理下,所欲想呈現的圖形毋寧是非常艱深的哲學問題!正因此我們更好奇林老切入的方式是由空間的〝靜止性〞;成為它所有符號型態的本質性,然而他的繪畫亦即非空間之物,也非傳統繪畫之型而是處理真正的空與間,這種非二元與非三元的空域,成為林老與西方藝術美學上最大的結構差異。林老於創作之初始便清楚地分辨存在中根本的差異,即視覺現象性與總和存有性。這種直覺式的認知常是段落出時代的差異,分辨出一代與一代的靈魂,而不影響美術史的發展成為一條分不清段落的虛線。

藝術雖為創作,然而多數人總追尋即有的固定形式,少有探索自證的能力,而時間一久便累積出生命的束縛,任人難以察覺生命更替的意義!人們安於約定成俗,理哲也就失去了內在的真正能量,那些過於外表的偏見常是呼應不了潛在演化下的生命特質。這種段落的覺醒與見解常是藝術工作者最能察覺到的見地,他們察覺到這項人類最內圍的束縛與開放!因而擺脫了一切形式的必然性,而直取一種創發的內我屬性。

大凡歷史上真正傑出的藝術家,都傾向於展現自證下的派生型式,這項延伸是一種斷層後真正超越一切既有的呈現,它不但困難也不多見,但卻驗證了藝術家偉大心靈之一切,如何獨一又如何與眾相對應。於是,藝術在完全切斷傳承形式的糾葛下,又如何陷入徹底的內在獨有之思域!我們實難以理解這種徹然之存在性的孤獨,即追求一切的根本之自由自在性,它不但是最私我也是最眾我的物化。因此,他、林老、藝術者、獨自表述了人類於大自然之外的〝至然〞者!

林老雖長期居住在英國,但卻不是一位以西學為體中學為用的畫家,相對的林老所呈現的是自然、理哲與文明三元一體的存在之狀況,設法使自己置身於文明以外,自然之邊緣並運用理哲看清文明卻不受制,尋找其中的一維〝靜止感〞,而再現了推演自然背後的道理,重歸一切的認定之真意。因此,他同時也呈現了自原始性的黑陶文明之特色,即無彩之彩、無圖之圖,此形態之本體又經山水繪畫,即一項空間性的圖形表達,這種淵源流長的艱深哲思,其實是一項高度的抽象思維!而人類的文明之段落都是由藝術所段落出來的,非哲學的表述,當我們承認藝術的出現優於哲學的解釋時,藝術才不再是一項裝飾行為,而是歷史文化與文明段落的基礎!

我們文明中所特有的形上性之自然觀,是唯一徹底而全面地影響所有藝術作品的關鍵!林壽宇作品及思維的深處,正是中國藝術再一次不同時代的靜止感之呈現,這項靜默的藝術文化所具備的內涵深度,展現了我們的自然觀即「自然看自然」的觀點。也許是巧合,黑陶與水墨再至林老的作品,都有其同構同質的發展,意指立於天地宇宙自然之間,廣其心懷的傳達出那種充滿沉默的瞭悟之情。 所以林老的〝繪畫〞藝術的確畫出了想像中的真正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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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並不保留任何榮耀與傳統,在我看來藝術的心臟永遠消失在身體應有的位置,因為在藝術裡道德與信仰不會有回音,真理與思想也沒有選擇的邊際。實質上,藝術拆散了一切人類學者所建構的博學。因此,了解藝術的人也懂得要消失在作品中,並附庸於任何視角之外,探索出與藝術不同的真理。林老便是以此展開了〝形式永遠不只是形式〞的革新。他了解藝術的真跡不在形式裡,而在形式的中斷裡。於是與存在有了一場不斷揭示的對話,他將檢視那存在之物所具備的理性!當人們視他的創作已經離題時,林老早已遊蕩在一個純靜止的空間維度中了!此時他的用語也變得越來越真確,對抗著速成觀念的真實世界,也對抗著稍縱即逝的戲劇人生。

在他試著去物象、去關係、去變化之時,探究物質、相互與變異反而更有意義的呈現背後的面相,因此林老又再去神祕、去哲思與去宗教,看看智覺自體存在的可能,這也是在他的畫作中,觀看者常常獲得的是果也是因的雙重邏輯。一個開發中的區域想成為現代化的代價常是脆弱的,他們不斷窺伺著自己的外表,卻找不到任何可以隱含的內我,就連一絲隱私也難以察覺,這種因果之巨大,卻一同誕生於林老至然一生的靈魂中而為他所見。林老的可貴在於他掏空了本體中不斷重複的探究,當人們將耗竭已久的傳承放在他的面前時,他卻早已感受到那些至極的召喚。在他老邁的智慧裡,他的依戀已不再因事物而起,而是事物因他而起,他創作裡最末段的俯拾即是,便是一項因果主次並置的展現。當藝術離開了框架、畫布、展示及藝術的認知時,同時也揭開了藝術之有與藝術之無的真理。林老提出了一項歷久彌新的觀點時,同時也無罣無礙的切割了虛矯遵循的易學途徑之文化,然而這一切暫時仍是一場被遺忘的啟蒙或一件被貶低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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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創作的反思中,老莊哲理所刪除的似乎在藝術中乃嫌不夠。我們總是保留太多的習性,造成了傳承一再的重複,那些非原創的、古老的、例行性的或為展現技藝而製作的美技並非是〝藝術〞。偉大的藝術家或藝術的奠基者,總是刪除一切的障礙,讓藝術家與自我本質發生關係,唯有在藝術與藝術家專屬的接觸中,才得以察覺人性裡尚有一層更內我的悟性之存在。

林老的畫作極其簡單、大化,單色平塗代表了一切的縮減或是樸實的陳述。他說美是作品唯一的要件!只是世人對美早已參入過多的雜念,如此執拗了美的質地。林老看見工廠切剩的鋁塊之邊邊角角,視為一項意象初始的型體。將牙籤再次的削尖,只為還原那原本的意圖。鞋架上放置數雙只看不穿的鞋子,代表著一種以無的對應。組合空白畫布所引發的沉思,則帶領人們到最內層的以明!對他而言這些不是雕塑也不是繪畫;卻散發出更直擊心智的美,才是藝術隱含的心靈。他說:「繪畫如果只是描繪,那人將是一具醒著的工具」,但是繪畫與藝術如果是預見,人便是沉默的精靈,藝術家便無需語言、文字的協助,如此直入渾然存在之在。

林老在參觀美術館後表示幾乎什麼也沒看到,而留下了一整個空白的空間,與消失的時間,這並非是對作品的好惡之別,而是對藝術的無形之形、無所之所的覺知。然而與他開車在公路上或在市集行走中,卻常聽他讚美所見事物所散發的至理!這種生活與生命中的〝大美與大觀〞,不但揭示出令人知曉的萬有,也無需肩負任何主義與美學的枷鎖!那看似關上潮流大門的林老,其實是終結了虛無的幻想,並打開智覺與觀照的窄門。

人們總熱愛自我性的話題或社會,也期待藝術家的作品反射心中欲為的假象,如此文化藝術卻是難以探索獨立的生命觸角,也就沒有機會揭開仍無人知曉的新的心靈。我們的社會似乎允許藝術的存在,但是我們的心智卻棄置了存在的藝術!所以人性至極的理哲才是林老的思考模式。老莊深始以明的哲思更是林老試圖鑑透的本質,而藝術以外的事物之遺責與降格、欲望與依戀,早已成為林老唯一戴上荊冠的生命體驗。

林老的作品並非以出世美學為思考的終結,反而是一處讓人穿越哲思的隧道!是的,他的作品集結了所有意義的反思,像是隧道的存在其實是為了體現一種信念,一種沒有任何實用性,因而才能矗立在人們的想像中,因此隧道讓所有的時間得以消失,也讓所有空間轉換它的所在!林老的作品就像在群山中,挖出一條隧道讓人們的穿越,但是卻參透不出隧道所存在的大義。這種意外與錯失便是藝術觀念中的生命本質,一種被破題後生命毫無意義的唯一意義!因為隧道的意外竟然是群山中人們無法辨認的山形,它的存在之中空與空白,成了看不見山形的迷思,真是多麼聰明又智慧的見解!一種存在成就了無需再有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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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老的居所裡看到椅子上畫布規律性的斜交,及垂直放置較小雪白及淺米的畫布,地上也佈置了一區水平的組合,它們的誕生不是在畫室或美術館,而是在地上的方格地磚邊緣上及與牆平行的椅背上,這間坪數不大的房子卻因到處有散置的作品,像荒漠遼闊無垠的地表,只有非常少的隱喻,但這些隱喻才是作品的最高點。作品間孤獨觀察彼此不時被更改的作息,桌上放置不同元素的物件,時而連結又時而分散,每回拜訪林老總能填滿心中不同的感受,就連包裝物品剩下的紙盒也是林老觀望的焦點。這些作品隨意的介於有與無之間,實非無得而是無所執著,算是以無所得故任性情之所至而至,此無礙於自性的精確。這一切使我想起三十年前,初次看到林老的作品時!其實是無法觀賞的,這些作品的巨大在當時不斷的挖空我們的認知,窺望我們的存在,當時的腦袋與心思,一種看不見已預設想看的內容,而那種不明所以然的詮釋壓倒了以為真實的我們!在那段只靠沙龍美學建構的年代中,竟然不敵模糊簡化所留下的持續。我們的社會不斷被不同集體的屬性所蒙蔽,裡面的激情、幻象、意識或宗教讓我們看不到前面可以是什麼。人類的軀體因恐懼而擁抱那淪落的格,陷在如空洞教儀的作仿裡,而藝術欲可以成為人生中無法看清的習題,藝術的可貴正是因為它們不興奮、不計劃、不夢想或被利益蒙蔽。因此,林老存在的不變像是一週過後的安息日、是一種意外、一種靜止以及一種安息的永恆,這項特徵將會是未來我們真正要揭露純潔無瑕的存有概念。

(撰文:王為河/國立台南藝術大學建築藝術研究所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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