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芬
Liu Shih-F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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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秘密的旅程─藝術家劉世芬
文 / 劉永毅

「她相信藝術家的作用就是對生命提問。」─藝術家劉世芬將媒體記者形容她的這句話印在展覽說明的頂端,我想她多少都同意這個說法。

事實上,如果稍微注意過劉世芬在過去數年的作品,很難不對這位藝術家不斷探索自我的手筆和力度動容。也許因為她既是藝術家,又是榮總的資深護理人員,而且還是一位「勇於探索自身神秘的新時代女性」,她的作品大量引用醫護人員才能方便取得的素材:骨骼(包括頭骨和肋骨等等)、基因圖譜、磁核快速造影、無腦兒胎成的影音記錄…。大量灌注了新時代女性對於性別、職場、慾望…的挑戰而和質疑。

既大聲又理直氣壯。引起了許多的反響。

探索生命的秘密

從一九九四年開始替雜誌畫插畫開始,劉世芬在短短的幾年間就成為當代藝術界受人囑目的新星,多次受邀在國內和國外參加展覽,受到熱烈的關注。

她在一九九六、一九九七、一九九八年均入選台北美展,作品主要還是在原文的醫學書籍上繪畫原生細胞或物種,並伸展出官能性的慾念。

而在一九九八年的台北美展和台北雙年展「慾望場域」中,劉世芬的作品〈芭比的饗宴〉從平面圖繪改為裝置,並且是一件驚世駭俗,帶著強烈新女性意識的作品:一個維多利亞式的桌子變成了婦科手術檯,骷髏戴著金色的面具,並且敞開著大腿踩在擱腳架上,兩腿之間大剌剌一根朝天直立的金色陽具。這個極端衝突及強烈視覺刺激的作品,雖然說的是女性潛在的雌雄同體和雙性慾念這種深沉的東西,但光是看著這個作品就夠震憾的了。

執著於「慾念」的主題。一九九九年的〈皮與膜的三維辯〉將女性的肉色絲襪裹著男性大腿骨,製造曖昧的陽具形體,再加上刮鬍刀,保險套,絲襪,止血鉗,魚鉤,不鏽鋼器械桌,鏡子,木板,婦科學英文醫學書頁…,布置成奇情異色的道場。同年的〈影子和他/她的舌頭〉,一樣也有極端器官的象徵─一個陰戶般的觀看窗口、一道黑色充氣人形的臀部胯下門戶,以及絲襪、保險套等。

接著,她的作品進入對生命、愛情的探索。那些熱辣辣的器官、骨頭不見了,換成了核磁快速造影、基因圖譜…。調子變冷了,但質疑及探索的精神卻依舊,問著:「我是誰?」

然後,到了二00四年在台北當代藝術館的「虛擬的愛」講述無腦兒娃寶變成天始的故事;二00五年的個展「斯芬克斯的臨床路徑」,劉世芬的質疑對象除了人以外,好像又多了一個:神。或者說,試著像神一樣地觀看著人對於生命的疑惑。

一連串的問題,不斷的追問、質疑,沒有人能夠她什麼答案。她還是得不斷地去追尋,去探索。

這是她的天命,也是她的志向,正如她對我所說的:「生命過程中最精彩的是可以知道宇宙的秘密。」

旅程的起點

一個生命的終結,卻造成另一個靈魂的覺醒。

二十八歲時,劉世芬的久病的父親因心臟衰竭而逝,家人哀而不痛,但劉世芬忽然覺得心裡一股輕鬆,一向管束自己的壓力消失了,自由了。

父親對劉世芬雖然疼愛,但對從小就有點野的劉世芬管得很嚴。國中畢業,父親就強迫劉世芬投考護校。十八歲從護校畢業,她進入榮民總醫院當護士,父親送了她一輛新車做為禮物。

二十七歲時,劉世芬心裡對藝術蠢蠢欲動。她去學了美術設計,並且去參加海報設計比賽,做為對自己藝術天分的檢驗。她通過了。

有一天,她看到《講義》上徵求「插畫高手」。她試畫了一張,結果被錄取。《講義》於是交給她一件案子,就是配合作家陳長華每週一篇的散文,繪一張插圖。

首次接觸到藝文類的工作,她很重視,也很興奮。由於陳長華的文章多是對童年生活的憶舊。於是,從榮總下班後,她常跑到大稻埕、迪化街、永樂市場…這一些地方,拿著相機對著一些老建築一陣猛拍,然後再回家想像它們在古早年代的風華。

雖然覺得沒有必要如此辛勞,但父親並沒有阻止她畫畫,他看到女兒常在讀一些藝術雜誌,讀得津津有味。只是告誡女兒,不要去讀哲學書,怕她讀了會得神經病。但劉世芳卻對雜誌上的文化、藝術論戰下的東西很有興趣。

當一個皮球被用力往下壓時,下一個動作就是彈起來。

父親過世不久。劉世芬就跑去一個社會大學註冊。名為「社會大學」其實是一個私人的文化藝術講座,排了一整年的課程,其中包括舞蹈、戲劇、電影、音樂、美術,由許多名人、明師擔任講師。講座的地點就在長庚醫院後面一棟新大樓裡上課,每個星期六下午上課。

五十二堂課,劉世芬一堂都沒缺。她像渴極了的孩子,大口大口地汲取著養分與汁液。一些講師的課讓他心靈俱動,像黃建業講電影,廣東口音的故事娓娓道來,現成就是一篇文章。她十分享受。

我在那裡?

但她自認收穫最大的就是現代藝術理論。在老師的推介之下,她拼命大量閱讀存在主義、羅蘭巴特、齊克果、傅科等對性別及權力的哲學論述,這些東西像一朵一朵棉花一樣地往腦袋裡塞。她上課時仔細聽講、用心發問,並且努力把學來、聽來、看來的哲學化為內在的架構。

在這些偉大的哲學、理論面前,她雖未如父親所預示地「得神經病」,相反地,她為自己的無知和淺薄感到不好意思。她不由自主地把這些新塞進胸中的框架,放在同事、病人的身上檢驗一番,並者試著以「權力」、「性別」來剖析。她從來沒想到,透過森冷的理論架構來看到的人心和嘴臉,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不知道,在這一段時間中,一個認知危機已經隱隱成形,並且等待著被發現。

一九九四年,劉世芬報名參加了一個前往巴黎的旅遊團。這個團很特別,成員都是建築師或室內設計師,此團主要是為了來觀摩巴黎的建築,並且由專業的建築學者帶隊講解。

這一天,他們一行人來到羅浮宮參觀。大家等在門口,準備進去。她見到身旁一位女性室內設計師,手持一份日文的說明書,正在說明書上的地圖找「我現在人在這裡」的那個小紅點。

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劉世芬如當頭棒喝,接著泛起五味雜陳的感覺。同樣站在那裡等,為什麼人家就知道要找到自己的位置,「那我在那裡?」

平常學到的存在主義及文化論述、現代主義一起來質問她:「為什麼你不知道『我』在那裡?這樣的『我』又是什麼?」她對自己習於一路走來的貧乏、無知居然坦然受之而無羞愧之心而羞愧不已。

「我開始反省我自己,和我的環境種種,」劉世芬說,「我開始思索:該以何種方式去閱讀、去吸收,我該以何種方法來實踐…」她感到焦慮,仔細地觀察那些同行的建築師、設計師,看他們如何去思考和看事情,並且思考自己和他們之間的差異。因為,「那種別人看到,你自己看不到的感覺很恐怖。」

從這一刻開始,她就開始了對自我的不斷質疑與不懈的探索。然後,這些質疑與探索也陸續反應在她的作品當中。

策略性運用主題的成功

劉世芬出頭了!

開始學習現代藝術理論八個月後,在西畫老師盧天炎的鼓勵、誘導、生氣、強迫下,劉世芬揣著忐忑不安的心,參加了一九九六年舉行的第一屆台北美展。她初出茅蘆的作品〈119種聽見心音的方法〉是在一本厚厚地談論心臟疾病的原文書上畫「她所聽到的心音」的插畫。

〈119種聽見心音的方法〉不但入選台北美展,並且得到日本策展人南條史生的注意,於是邀她參加一九九八年以「欲望場域」為主題的台北雙年展。她通過了現代藝術的檢驗。

興奮的老師和弟子還來不及高興,他們還要思考下一步要怎麼走。劉世芬想起老師以前在上藝術課時,曾經舉過一個例子;一個小提琴家在台上拉得高興,台下唯一的聽眾卻呼呼大睡。當時老師做了許多的分析,但重點就是:一個藝術創作者,不是自己爽就可以了;尤其是一當代藝術家,除了要有企圖心和獨特性、當代性外,最重要的是要讓人能夠看得見。

這個故事留給劉世芬很深沉的思考。她也想起史條南生對她講過的話:「要注意媒材與創作之間的關係。」

生吞活剝記了一肚子現代藝術理論在肚子的劉世芬此時正是批判火力旺盛的時刻。她對日常生活和工作場所中所見、所接觸到的現象早就如鯁在喉。但更重要的是,她對自己的內在有很大的疑惑。「我到底是什麼?」

為了讓自己的作品言之有物,劉世芬決定以主題帶領自己的創作,並且藉著創作探索自己的內在世界。為人引人注目,包括引起藝術人士的注意,她會考慮「環境需要什麼?」及「這些作品要成就什麼?」

經過思考,決定了想要表現的「主題」後,她從自己的環境裡取得可以表現主題的創作媒材。這些媒材不便宜,骨骼一付要十萬元,但為了驚世駭俗地呈現策略性的主題,這是個不得不花的代價。

劉世芬一舉成名。於是,在十年當中,針對主題,策略性「讓人看得見」的創作源源而出。而國內外也為她的大膽與獨特而鼓掌、驚訝,讚賞。國內外參展邀約不斷。

她成功了!

與光共存的影

現代藝術家劉世芬的耀眼光環好像卻無法順利轉移給在榮總婦科工作多年的護理師劉世芬。

她的工作本來是在婦科開刀房,負責在手術時遞給開刀醫生需要的工具,以及隨時補充用品。她成了知名的藝術家,各方參展、演講的邀約不斷。但她在醫唍的工作卻沒有變化。同在一起工作多年的伙伴,還是和以往一樣地嘻嘻哈哈,但很少有人問起她的情況,或對她忙得如火如荼的藝術創作表達任何興趣。

她們並非不贊同劉世芬去玩藝術。他們只是根本不懂劉世芬到底在幹嘛?她們也不想懂,也不去看展覽,甚至也有人在背後冷言冷語地打擊。雖然從十八歲就入職場的劉世芬懂得依舊以「打打鬧鬧」的孩子氣外表來偽裝,掩飾心中的失望與氣憤,但兩者之間的落差還是無可避免地打擊到她。

「我發覺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她漸漸發現,連自己的胴體也對這種落差做出了反應。她發現,自己變得愛睡覺,一睡就不想起來,連以往最喜愛的創作也完全提不起勁;她一開門,就覺得巨大的壓力迎面而來;她也常常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腔裡沉重地躍動著,有時候,竟會因為太重而黏稠在一起,跳不動,也分不開。

嗜睡、沮喪、胸悶…,她知道,這都是憂鬱症的徵兆。她去看精神科,醫生開給她百憂解。哇!整個人又活過來了。不過,她看書,發覺很多人在服用百憂解後所做的創作「不過是百憂解的解體」,清醒後,才發現那不是自己。

她不想為百憂解所奴役,於是找了許多方式來消除。她學踢踏舞,學習放鬆,學習如何聽別人的聲音和自己的腳步配合。她還到優劇場去學打鼓,學習放鬆,學習放下,脫去舊我。她學獨輪車,除了可以學到平衡和如何在團體裡一起學習外,最大的收穫是「腦細胞的神經連絡突觸會生長,並會觸到旁邊新的神經結網絡」,並且在「啟動」之後,就可以消除到以前在意的負面意識。

她還從作家村上春樹的生活習慣找到「生命的秘密」。她說,村上每天早上五點至九點思考、工作(寫文章),恰巧和名建築師安滕忠雄是一樣的。劉世芬也發現,每天早上四點多,是人類松果體分泌最旺盛的時刻,「這是一天中最精彩的時刻,可以直達天聽。」她後悔死了,過去這麼多年來居然浪費了這麼多的時間!

「生命過程中最精彩的事情,就是可以知道宇宙的秘密!」她得到啟示,如果能善用這一段最精彩的時間,可以獲得最精彩的能量,而可以此用來去除以前的阻礙,累積自己的意志力,從而和天地間這股精彩而秘密的能量相聯接,「到了一個點後,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她高興地說。

娃寶帶來的平衡

在二00四年〈虛擬的愛〉以無腦症嬰孩「娃寶」為創作主題以前,劉世芬的創作都是策略性的依主題去從事創作。但到了娃寶,她才放過了自己,把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開,放在身旁發生的事,其他的人身上。

娃寶是頭蓋骨敞開的無腦兒患者,只花了二十六個小時。媽媽在醫院窗檯上看到了一隻美麗的小白鵨,看了媽媽一眼,媽媽相信是娃寶來向媽媽道別。

劉世芬用影像記錄了無腦兒的胎成及死亡過程,維持了其冷靜而客觀的風格。但她這次製作了多媒體動畫,溫馨地將娃寶的兩片粉紅色的腦子變成了翅膀飛上了天。無限大的能量氣團「洛亞」收到來自地上這個特殊的粉紅能量,落下粉紅色的眼淚,變成一個可愛的小東西「奇客果」。

洛亞輕撫著奇客果的頭,說:「從現在起,妳的工作是『安慰』ㄛ!」

「從現在起,妳的工作是『安慰』ㄛ!」這句話,不但像是對娃寶講的,好像是對劉世芬自己講的。想到她對於宇宙秘密能量的熱衷及追尋,我更加肯定,劉世芬想要用作品幫助人,而不僅是「給別人看」。

「娃寶」帶來一個奇妙的平衡。她從此不再受限於「主題」帶給自己的枷鎖,從事自己有興趣的創作,更活潑,更自我。而且,她不再專注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她將關懷的眼光往外看,看到身旁的人、週遭的事物…天地何其寬廣。她甚至改善了和同事們的人際關係,快樂地待在專業團隊裡。

她不再受限。再一次,她的靈魂被一個死亡釋放了。

雖然「娃寶」的作品在第一次展出後,就在家屬的要求下,劉世芬決定將其收藏起來,但改變已經造成。對她來說,「娃寶」帶來的改變,正漸漸朝向正面發展。說不定,這正是她聯接天地秘密能量的一個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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