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順築
Chen Shun-Chu
簡歷年表 Biography
個展自述 Statement
相關評論 Other Criticism
著作出版 Publications
網站連結 link


用影像道出沒有故事的故事:陳順築
文 / 張禮豪

今年金馬影展推出的「焦點影人」單元之一有法國新浪潮電影大師侯麥(Eric Rohmer)。侯麥的電影恆常以愛情為探討主題,但遍布在影片當中的,卻更多是與道德、人性等有著千絲萬縷、密不可分的錯綜關係;片中的旁白或對話,經常流露出雋永的生命哲學意味,非得再三反芻才能體會其中一二。猶記在其《慕德家的一夜》(Ma nuit chez Maud)片中,敘述者向觀眾這樣說道:「我不會透露故事的一切。更何況,其中並沒有什麼故事,只是選擇一連串相當平凡的事件、一些偶然、巧合就如同生活中或多或少會發生的,而這些事情,只擁有我想要賦予它們的意義。」秋日微雨時分,在陳順築的工作室裡翻看他於12月初推出的「迢迢路」個展攝影底稿時,讓人不自覺地聯想起上面的這一段話,雖說這些照片所散發的氛圍,可能更接近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鏡頭底下那些寓深邃哲思於濃郁詩意之中的畫面……

陳順築生於近半個世紀之前的澎湖,當時島上居民多以漁業為生,往返台灣遠不如今時便利,資訊的傳播更是封閉,儼然與世隔絕。世代從事營造業的陳家經濟富裕、生活無虞,不但開了茶莊,還有戲院,父親對兩個男孩接手家族事業期望殷切,所以分別取名順建、順築。小時候兩人最大的休閒娛樂,就是在冬天刮著刺骨的冷風時,跟著父親去島上唯一的電影院消磨時間。「我還記得,過年的時候要不是瓊瑤的電影,就是《英烈千秋》這一類的。我想這應該是自己喜歡上,或者說習慣影像的開端。」成年之後,兄長果然繼承家業,投身建築,但陳順築在高中時期接下了父親所贈的第一台相機NIKON FM-2,似乎就已注定他將走上藝術這條路。

把個人經驗轉化為集體記憶

在那個年代,相機是奢侈品,不是隨便任何一個家庭都能購買得起。因此或許也帶著一點點炫耀的虛榮心理,陳順築成日帶著相機,拍盡島上的種種。「澎湖四時的景致變化很大,不同的時間來看,都具有獨特的美感在。」大學聯考時,陳順築只填了師大、文化兩校的美術系,後來便在陽明山上展開他學習藝術的過程。初到台灣,在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的狀況下,不安與徬徨經常縈繞在陳順築的身上。闐暗的電影院,就成為他安頓身心與尋求故鄉情感連結的管道,甚至第一個在台灣度過的夏天,除了早上游泳、晚上回家洗澡,剩餘的時間陳順築全都躲在電影院裡頭,跟螢幕閃動而過的一個個畫面進行內在對話。同樣,從這裡開始,奠定了陳順築以影像作為主要創作語言的基礎,不僅深獲系上師長的鼓勵,更連續三年贏得系展攝影類別的首獎。

畢業後服完兵役,陳順築也曾假留學之名跟同學一起去法國,面對許多新鮮的事物,在那停留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陳順築便將母親給他的新台幣40萬元全數花盡,只得打道回府,自行謀求生計。在友人的介紹下,陳順築以一個大學畢業生的學歷在眾多碩士中勝出,開始了他在四海工專(後改為)的教師生涯。陳順築笑說:「當時從兼任講師開始,薪水當然不高。總以為只是一個過渡,沒想到莫名其妙就被一路被推著走,成為專任講師、再變成副教授直到現在。雖然曾覺得遺憾,無法像陳界仁那樣成為一個專職的藝術家,但回過頭想算一算再五年我就可以辦退休了,也稱得上是另一種成就吧。」

從1990年發表「影像‧潛像」一展開始踏進當代藝術圈後,陳順築的創作多由家族成員過往所留下的影像結合各類裝置形式展出,表達其對家族、土地與記憶的關懷。像是父親過世之後,陳順築在母親那邊發現一批其父與嘉義一位酒家女攜手出遊,過從甚密的照片,後來便將這些照片挪用到自己1992年的〈家族黑盒子──爸爸的情人與媽媽的親人〉一作上,到1995年的「集會‧家庭遊行」系列,將六位住在澎湖的親人以及與其一直共同生活的三名友人歷經多年拍攝的肖像攝影,懸掛、擺放在自家田裡與澎湖幾處廢墟的牆面上,再把這些景象拍攝下來展出,乃至於1999年「複寫記憶:陳順築的家庭影像」、2001年「花懺」、2004年「四季遊蹤」等系列創作,都把陳順築個人的情感經驗,轉化為公眾性的集體記憶。陳順築表示,藉由這樣的轉換形式,他更像是把這些影像當作是一個故事來說,呈現在觀者眼前的早已失去了「私影像」的本質;對他自身而言,也能拉開距離更客觀地來看待這些事過境遷的一切。而這,便誠如漢雅軒負責人兼藝評人的張頌仁所言:「陳順築以儀式的程序將屬於他家私事的影像轉化為既親切而又不專屬個人的象徵。」彷彿唯有如此,才能賦予陳順築的自我生命另一個全新的意義。

創作不輟是一種無冕的榮耀

1998年,陳順築參加了由中國策展人高名潞所策畫的「Inside Out: New Chinese Art 」一展,與王廣義、古文達、張洹、宋冬等多位如今已被視為中國當代藝術之領頭羊同台競秀,贏得國際藝壇的高度肯定,包括美國、中國等多間畫廊都有與他合作的意願,陳順築表示由於自己缺乏其他藝術家拼命往前衝的草莽性格,也不喜歡異動,所以還是決定留在台灣,按照計畫一步步循序漸進地完成創作。不少人替他感到惋惜,認為不應該錯失良機,陳順築倒是看得挺開,他說:「確實因為這樣,很多事情變得比較被動,但我始終覺得,創作不輟對自己是一種無冕的榮耀,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問題,而不是為了能在市場上獲得多少回饋。」

雙親先後離開人世,讓陳順築體認到自組家庭的必要性。因此,他在42歲時買下了位於新店半山腰,如今被他作為工作室的房子,隨即因於隔年與Ruby結成連理,兩人才又另覓他處當作新房。他戲稱,兩人的這段感情是黃昏之戀,彼此都相當尊重對方應該擁有屬於自己的部分自由,所以能夠同時享受婚姻與獨處的生活。這樣的相處模式更讓陳順築的內心毫無罣礙地脫離澎湖那個已不復存在的家,將情感放到現在這個位處都會近郊的家中,所以他說:「我所關注的記憶已經從遙遠的彼端慢慢過渡到眼前的記憶來。」而這,可從2007年所發表的「家宅──四乘五立方」系列創作瞧見端倪。他將新房整修期間所遺留的裝潢廢棄建材堆放在手推車上之後再進行拍攝,呈現出類似雕塑的量體感來,採用彩色照片無疑是一種宣言式選擇。

對於生活頗有想法的陳順築,無論是在他自己身上,或者其他事物上面,都能得到清楚的印證。環顧工作室內部的擺設,又讓人訝於其簡單俐落、一塵不染,甚至除了餐桌旁的地上倚著陳順築首次個展的海報,竟然沒有把他的任何一件作品懸掛在牆面展示出來。陳順築說從孩提時候,他就會把自己的房間整理成自己想像的,井然有序、界線分明的模樣;出去就把門鎖上,連母親想要打掃一下都不得其門而入。但是他也穿名牌衣服,還曾為德國品牌Aigner走過秀、喝好酒、開好車,在在可看到家中一脈相傳的物質講究,這些似乎都與外界想像藝術家的模樣有所出入。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就是喜歡簡單、有秩序的生活。但同時我也承認自己對物質追求的慾望跟大家沒什麼兩樣,但反過來說,如果懂又有能力,為什麼不去挑剔一些呢?誰規定藝術家一定要過苦日子?」

針對即在伊通公園展出的「迢迢路」個展,陳順築認為這是他20年來輕鬆但用力的個人遊蹤,所拍攝的不見得是什麼大山大水、勝景風光,反而更多是在尋常處發現影像的可能。相較於他所發表過的創作來說,像是另一條平行的羊腸小徑,然而語言、概念都是一致的。對這些作品期許頗高的陳順築表示:「我一直覺得我是屬於晚熟型的藝術家,隨著時間跟生活慢慢推著我去創作,當中的條理脈絡也跟著就慢慢清晰起來。這些作品中有不少或是失焦晃動或者構圖奇特,若是按照以往的美學觀點,肯定都會被歸類為『壞』照片,但是我深信只要能賦予自己的美學觀,把自己喜歡的東西串連起來就會有意義產生。我相當期待透過這次展覽,能推動新影像在台灣的誕生。」

想想也是,藝術家要有個人魅力,呈現出來的知性與自信才能吸引更多的目光,陳順築大概就是最典型的一個例子。慢慢欣賞著這些影像,從澎湖到台灣各地乃至於海外諸國,看到的都不是地景的差異,反而更像是一個以影像為話語的敘述者,向我們默默吐露著一個又一個沒有故事的故事。
 
 
Copyright © IT PARK 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Address: 41, 2fl YiTong St. TAIPEI, Taiwan Postal Code: 10486 Tel: 886-2-25077243 Fax: 886-2-2507-1149
Art Director / Chen Hui-Chiao Programer / Kej Jang, Boggy J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