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順築
Chen Shun-C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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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記憶的距離─談陳順築作品
文 / 陳永賢

視覺語彙的轉折

陳順築過去二十年的創作議題,圍繞於「家」與「人」之關係,歷年發表的「家族黑盒子」、「集會‧家庭遊行」、「花懺」、「長歌慢板」、「四季遊蹤」和「家宅—四乘五立方」等系列,都讓人印象深刻。他細心處理關於個人與家族脈絡,緊隨生命個體與繁複的家族體系,包括故事紀錄、景像重組、家庭拼貼與祖譜排序等,看似一件件屬於個人命脈的歸檔,其實卻是置換於潛意識底層的綜合交錯。這種錯綜複雜的情感轉移,正也看出創作者對於時間軸與空間裝置的調度處理,同時,影像中亦不時透露出一份難以割捨的內在認知,以及生命的歸屬驗證。

2009年的「記憶的距離」系列作品,對陳順築而言是一項重要轉折。陳順築細膩地篩選過去曾經拍攝的影像,重新賦予新的定義。這些影像與過去的家族系列明顯區分,讓他重返純粹影像的原點,並以隱喻手法敘述一段不為人知的記憶情境。此系列作品以黑白影像為主,畫面使用高度反差、模糊失焦、粗顆粒狀的結構,並且隱匿所有的人事地物之事實,呈現一種極度曖昧的視覺符號。

高反差影像代表什麼?而模糊不明的輪廓,以及銀鹽顆粒的堆置又具何意涵?真實與虛幻交錯的影像片段,是記憶書寫?抑或象徵一片空白荒蕪的時間消逝?種種對於陳順築作品的提問,不免也是觀者當下的疑惑。雖然陳順築以回溯方式處理過去影像,但在此系列所呈現的訊息,讓人發現,並不只是「記憶的距離」這件事而已,還包括:失焦與模糊的圖像意義、記憶主體的抽離,以及影像時間之外的存在等觀念,三者之間產生相互連結。以下從這三種面向,探討其創作內涵。

失焦與模糊之間的弔詭

不同於搖晃而失焦,而是刻意製造視覺物體的模糊性,陳順築隨著攝影機,在此系列作品中鋪展出強烈的影像失焦感。然而,失焦的影像仿佛一座迷宮,裡面到處佈滿鏡子,奇形怪狀的鏡子反射的又是模糊景象。令人好奇的是,鏡像裡的主體,誰可以看的清楚?或是誰能看到另一個物件折射?

以攝影機搖晃產生模糊影像而言,大衛‧林區(David Lynch)經常以晃動而模糊的風格出現在其公路影片形式,將此迷茫之視覺衝擊視為「不是一個夢,也不是現實」的混合重構。而王家衛也常用晃動鏡頭與特寫,如同喃喃自語的影子,暗示都市人看似頹廢,實則焦慮的一面。兩者利用影像模糊,藉由打破虛幻/拆解真實,訴說著男女對感情的癡狂,且暗示人們鬱悶的精神症候,予以寓言風格化處理。然而,陳順築刻意以模糊失焦的影像作為定格,似乎提出雙重疑問:影像的表情在哪裡?模糊是此時景物的寄託,或是此刻隱藏式的記憶存在?

的確,跟隨每一件失焦與模糊的影像,映入眼簾的〈兩顆松〉、〈一天‧一夜〉,不只是陳順築過往事件的追憶,也是他所建構出一個創作的真實。這種失焦感帶著朦朧細節,反映著真實中的不同世界,而模糊性也指涉撲朔迷離中的困惑迷惘。陳順築創作過程中不自覺對過往漫漫追溯,如他所說:「模糊記憶像,是相紙浸泡藥水中斷而顯影成了未竟之路,獵相一刻是否準確對焦,似乎不是生命所應狹隘執拗的態度。」於是,顯現於相紙上之銀鹽粒子,逐漸積沙成了顆粒的模糊狀,其實是暗指攝影影像之建構與崩毀記憶的特質。

換個角度來看,這些影像的建構與崩毀之間,陳順築同時也置入一處「痕跡」(固態透明膠),讓影像在失焦符號和拼貼構成之間重複出現,形成一個隱蔽卻開放的印記符號,又彷若是不同世界的矛盾中產生了一道縫隙。易言之,這道模糊影符的縫隙,即是一種斷裂處。如何穿越由記憶與距離層層構築的不同現實,就像穿透這些影像縫隙的出口,沿此縫隙找尋真正的影像表情。此思維辯證,同時也指涉「此刻」進行狀態,在於反轉觀看與被觀看的關係,讓靜態停格的影像產生符號流動,增添一份於凝視後的專注情感。

斷裂主體的記憶

承上所述,陳順築「記憶的距離」系列作品,明顯地選擇讓記憶自己說話,如他所說:「作品中的失焦是偶然、巧遇,模糊不明的狀態接近記憶的本質」;偶發與事件的發生剎那,攝影機紀錄了當下所見,最後以影像模糊狀態,留下因時間移動的某種記憶。如其作品〈一口氣〉、〈一團影〉、〈一灘水〉、〈一叢花〉,以迷離方式訴說影像的抽象意味,拍攝自我與他者物體,已經同時抽離真實現場的那一瞬間,留下彷彿夢境的印記。然而,值得玩味的是,潛藏於陳順築影像中的第一人稱,卻頓然消失。因而,從這些影像如何尋找記憶?從模糊之中又如何辨識屬於誰的記憶?

同樣是以回溯記憶的敘述觀念,雷奈(Alain Resnais)《去年在馬倫巴》以交錯手法構築一段男女往事回憶,彼此產生撲朔迷離的情愫。影片中,有幾段耐人玩味之處,例如兩人的記憶落差,卻在對話過程中不斷拼湊共同的過去;而大廳裡的旁人總是僵直站立,花園裡的人又都倒映著斜長影子。到底這段記憶是誰的?是真實般的夢境,還是如夢般的真實?是孤立或疏離的象徵?雷奈和陳順築的影像作法,同樣沒有給予觀者明確的答案。

為何記憶/距離是如此抽象?因為影像本身的模糊性,使其記憶主體產生斷裂,甚至因斷裂而抽離,讓此符號傳達某種延異(Differe)。即使記憶和時間問題相關,但此影像延異,卻指出了如德希達所說之「時間化之不可化約」(Irreductiable of Temporializing)。以此延伸,陳順築此系列的影像作品中,差異的運作是在時間中進行某一時刻的差異,和下一時刻的差異彼此之間,又有所差異。這些圖像之模糊性,使得記憶延異無法被明確指涉,甚至難於指證為一種特定發生的事物。於是,暗藏於斷裂主體的記憶,以及在客體圖像的現實狀態,兩者在記憶和距離之間相互拉鋸,使圖像在撲溯迷離的狀態下,共構出時間性重組後的神秘氣氛。

時間之外的存在

除了時間交錯的距離,陳順築的圖像看似隨意地呈現某種生活片段,在簡單平凡的調度下,輕輕點描隨即消逝的浮光掠影。這些真實與虛幻交錯的片段,如〈一隻手〉、〈一株樹〉、〈一盞燈〉、〈一幢屋〉,一個你我似曾相識的影像物件,關於人與家屋的情節,有意無意連結到他過去的作品母題。然而,仔細觀察後,發現這系列圖像語彙,近似俳句寓言般的書寫方式,正抒發其自述「記憶不僅於過去,記憶是現在,記憶是未來」的吟遊意象。

不過,與家屋主題不同之處,這些單指對象物的作品命題,包括他在此系列黑白影像和純粹調性。同時陳順築刻意在畫面上留下不規則的透明痕跡,融合組合、複合媒材之概念,相互滲透出一種無調性音樂或自由繪畫性的詩意效果,進而形塑了另一個虛擬空間。

這個時間之外的虛擬空間,表現在極為細膩的影像肌理,一次又一次詮釋於無聲的表情之中。這種近似無表情的影像張力,讓人聯想到楚浮《四百擊》的結尾畫面,三段不同距離及角度的長鏡頭,最後收在一個沒有對白的男孩凝視。男孩臉上沒有狂喜,也沒有表情,卻在影像裡展現隱藏於臉部一絲絲迷茫,將氣氛快速累積於觀者內在情緒。陳順築的〈一個人〉如同《四百擊》中的那位男孩,在真實人影的層次裡,顯現若即若離的曖昧背景,淡化了人物個人所有情緒,一種沒有表情之個體存在,卻留給觀者無盡的想像空間。

綜觀「記憶的距離」系列作品,陳順築的影像訊息,使用記憶因素之累積、距離之抽象符碼,除了意指稍縱即逝的回憶封存之外,同時也透露出圖像模糊性的意義、記憶主體的斷裂,以及影像時間的存在等相互關係。他的作品深刻的導引出攝影紀錄與繪畫塗層,而這個凝固的透明符號,又透露出一處虛擬空間化的指涉。因而,記憶的剪影交融於時間與空間的構築下,再次交疊於此兩者延異的差異。此延異包括差異和延遲雙重涵義,前者做為「可辨別性、區分、逸離、中斷、空間化;而延遲做為迂迴、延緩、接替、保留、時間化。」換言之,陳順築的影像符號在能指/所指共時架構下,「記憶的距離」之差異化非同一的、可辨識的人物或事物,並且主動地、重覆的在有間隔、距離、空間中發生記憶事件的隱喻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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