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黃舒屏
王德瑜的作品一向訴求簡單的概念，她一直嘗試著在極簡的媒材裡探索空間的存在感，並進而思考人於空間裡的存在形式與狀態。從一九九○年開始，利用不同材質的布料，張羅一個純粹的空間形式，成為王德瑜創作中的主要母題，在她一系列以作品序號為標題的空間創作裡，呈現了對空間主題的持續性研究，轉換空間與人的主體╱客體關係，並讓身體的感官經驗取代視覺經驗，以觀眾與作品的互動體驗值作為一個藝術家提供「進入」作品精神的入門之徑，一個表徵藝術家主觀意識的作品卻包容了參與觀眾的主觀經驗，在互動的機制裡築構了一個共感空間。
在強調影像理論的新媒體藝術發展逐漸建構當代藝術的樣貌之時，以虛擬的互動裝置模擬人的感官經驗，經由視覺進而營造出來的錯覺，成為虛擬世界的幻象，而當代藝術的發展途徑也似乎正朝著這視覺主導知覺的方向前進，人們仰靠視覺來理解眼前所見的事物，藝術從畫布的平面到螢幕的平面，乃至於著重身如其境的視覺場域，藝術家們所表現的空間感，反映了視覺主導感官經驗的狀態。王德瑜一系列以不同質材布料所創作的空間裝置，反量感、反視覺，以另外一種異於傳統的視覺消失點為出發點，探討真實與虛幻，存在與消失。她企圖拋卻所有既有認知的智識系統（而這個智識系統又多數是經由視覺的理解方式所架構的，所謂的去視覺化，也就是將視覺感官的認知降到最低），讓人與作品的經驗直接回歸於原始感官經驗，這作品是關於你╱妳如何感受週遭的空間，誠如王德瑜所說：「走入我的作品中，不要看，不要想，只要走和觸摸。」而進入這空間所感受到的一切，就是作品的全部。藝術家刻意開放了作品的詮釋權，並強調作品的參與機制和共構性，許多人可能會提問：這作品究竟表現什麼？究竟藝術與美的感知，是否端仰賴藝術家那舌燦蓮花的說明解釋？那麼面對作品，觀眾的直覺感官經驗又當放在怎麼樣的定位呢？觀眾們期待的藝術及一個滿意的詮釋又是什麼呢？當每一個互動的因子成為藝術品中無可取代的說明，而紀錄為一意義的感官體驗值，作品的樣貌與其內涵意義也就不斷增值，如同每一個觀眾的參與，每一個時間點上的動態，都有機地改變空間的形式，如何為這恆變的空間裝置給予一個明確的闡釋？藝術家與觀眾、空間與人都互為作品中的主體，而各種的客觀經驗、主觀感知，隨著動態進行交流，交融在這一大片什麼也沒明白說明的空間場域中。
這次於台北當代藝術館所展出的【作品50號】，延續藝術家對於充氣空間的作法，使用半透明的塑膠布，並在空間中充滿氣體，讓原先當代館內的「硬體」空間消失，她利用氣體的流動，觀眾的隨意遊走動態，製造作品隨機的互動樣態，人們可時而游走在起伏不定的漂浮地平面之上，與流動的空間與氣體，連同你╱妳的平衡感作奮力的協調，又或者可鑽入空間的內部，潛行在地平面之下，在這個什麼也不存在的純白場域，頂上那因他人走動而不斷向前塌陷的空間，使你╱妳不斷地改變行走的方位，彎腰低走或爬行，不同的方位，不同的動態，影響著內與外的空間，也反映了人與人，人與空間的互動包容力。王德瑜降低作品的表現形式，包括她對於媒材的單一性，低調的顏色，極簡的布材，單純的表現手法，卻把詮釋的空間，表現的張力，全都開放給參與的人們，比起高科技媒材的互動機制，王德瑜所展現的感官互動直接而強烈，真實而單純，她所營造的空間，因為光影於布材上的穿透，比虛擬還要虛幻，空無一物的空間感彷彿進入一個原始的感知空間，所有熟悉的既有認知被強迫拋下，所能依靠的是原始感官本能的探索能力，以及協調力，在冒險中捕捉一種抽象的存在感。而在此作品之中，藝術家讓觀眾重新喚回對於原始感官本能的記憶，她要觀眾直接相信自己的感官本能與原始的感知，並以此去理解周圍空間，理解作品。
作為一個單純呈現空間的作品，【作品50號】沒有太多複雜的概念去牽絆觀眾直接接觸作品，藝術家說：我做了一件作品，它就是你所看見、摸到的那個樣子，就這樣了。就如她這番率性而簡單的宣告，這作品是進入之後所看到，摸到的一切。
進入虛擬之後的藝術場景，不管是不是回歸到原始的單純，來抗衡影像語言的深沉不可測，又或者這反視覺主導的表現風格˙是否還可以將藝術的極致帶往何處，都無關乎我們以直觀經驗感受當代藝術的單純動機，王德瑜的作品強調進入與介入（intervention），以及作品與每個人獨一無二的密切互動關係，而愈是架構完整的詮釋理論，愈是阻隔了感官經驗與作品的直接對流，少了直觀的體驗，藝術也就不吸引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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