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東祿
Hung Tung-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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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漂流─從洪東祿的《安德羅伊》系列談起
文 / 王嘉驥

洪東祿在台北「伊通公園」的個展當中,發表了兩件以「安卓羅伊」命名的新作。「安卓羅伊」實際上就是「Android」的音譯,源於古希臘文的字元,意即「外表及行為皆模仿人類的機器人」。根據洪東祿創作自述的說法,他意圖藉此「探討今日數位科技時代當中,人類的靈魂與精神性的問題。」

洪東祿自1999年以來的創作,就經常地徘徊與忐忑在心物二元之間,而且展現了一種弔詭(或悖論)的雙重性。他從「物」的層面入手,不管是物性、物質性或物理性皆然,試圖從中擠壓或逼視出精神性的可能。而銜接在這精神性與物之間的核心動力,即是流動的慾望,而且是以身體作為驅動或解放的對象。

在他早期的作品當中,人的慾望是以消費社會的商品拜物作為投射的認同。之後,他從物質性的滿足轉向虛擬的領空,嘗試以迷幻的手段,解放身體的物理性,藉以追求精神的涅槃。如今,他又重返物理性的探討,再度詢問人的主體或精神意識是否可能藉由數位編碼,依數據的形態永存於虛擬空間之中。如此,以「安卓羅伊」做為譯名的「人性機器人」,實際上只是一種形式的托辭或藉口,而且主要為了滿足人對美好外表的覬覦與慾求而設。

有關人類是否可能以虛擬形態存續的提問,此種探討在科技界與哲學界早已不是陽光底下的新鮮事。作為藝術家,洪東祿的作品如果有特殊的迷人之處,應當在於他透過身體的思惟,表現了對於生死的焦慮。而且,或許也因為慾望的強烈,以致於肉身對死亡產生了嚴重的恐懼。

透過「安卓羅伊」的形象塑造,洪東祿刻意使其成為人們──男女皆然──投射幻想的對象物。同時,弔詭的卻又在於,形體如此美麗且看似純真無邪的人性機器人,卻是以奧菲麗雅(Ophilia;見於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名劇)自沈的淒美死亡形象現身。

在「安卓羅伊」系列的作品當中,觀者同樣見識了人性機器人的成住壞空,其生命形態不但擬仿人類,甚至週期更短,而且同樣逃脫不了生與死的宿命。在身體與心靈難以和平共處的困頓不安之下,洪東祿的《安卓羅伊》系列反倒更加凸顯了一種宿命的無盡輪迴之境。

洪東祿作品中所營造的空間,從過往以來,幾乎沒有例外地呈現了一種難以常住或甚至無處可住的尷尬狀態。或許這也反映或投射了他在現實世界當中,持續有著無法安頓的困境。他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始終被安排在一個臨時性的居所。透過創作,洪東祿雖然碰觸身體、慾望與精神認同的議題,然而,他卻又對認同本身作為一個議題,有著近乎虛無與顛覆的質疑。他試圖解放身體在現實體制中的疆界,其途徑卻是靠著暫時性的迷幻手段。他追求慾望超越的涅槃,卻又難以擺脫現實的物質羈限。他創造數位的迷宮,擬仿人重回子宮的滿足,意圖召喚身體失重與意識渾沌的母體狀態,然而,最終反而被迷宮所困,不但失去了現實的平衡感,而且只能無盡地在虛擬的空間之間跳躍與遊蕩。

洪東祿所創造的絕非天堂,但也不是地獄之境。他的作品的確展露了十分鮮明的頹廢意識,以及對於存在虛無的感傷。這種身體與精神只能暫留的狀態,使得慾望更加蠢蠢欲動,而且隨處漂流。洪東祿的作品對於無憂與涅槃有著無盡的幻想,因此有了他各種回應此一精神企求的藝術創作。然而,這種徒勞無功的可企而不可能求得的弔詭,正是一種渾沌的虛幻,而且是難以安頓與超渡的邊界困境(limbo)。

洪東祿作品中所投射的不單單是他個人在現實處境中的不安和焦慮。同時,他更試圖揣摩數位虛擬時代來臨之後,新興與未來更新世代人類對於情感與慾望的幻想模式。至於「安卓羅伊」純真美麗卻又極端脆弱的形象塑造,則是洪東祿個人作為藝術家對於女性完美形體之美的意淫,其中亦顯露了對於生命短暫且無常的傷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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