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淑美
Liu Shu-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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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聲,沉默之音 - 劉淑美的造形世界
文 / 柯應平

塑造,是溫和,可重覆與修改的加法造型。和雕刻的剛強,不可重複與修補的減法造型成為對比的方式。而不同的手法,也負載不同可能的情感型態和意涵。

生命的成長,猶如大自然的塑造。如果雕刻像「男性」,塑造則似「女性」。從指掌的拿捏撫觸之間,造形一如同孕育和生產中的嬰孩般。

石膏和水泥,皆來自土石;土石則來自大地與自然的孕育。地,土也。泥土與人的關係,在本質上可為「情同母子」。

二十世紀後半以來,「女性意識」逐漸覺醒的聲音,帶動了對哲學、歷史、社會學等認知論述的反思和批判。在西方文化以理性、邏輯等基調的三千年論點,推演至「後現代」的結果,已出現泛相討論,懷疑主義與虛無化的末路氛圍…。「從整體上看,女性主義的觀點與衝動,也許產生了對當代一切學術領域中,各種傳統的理智與文化假設的最有力、最細微和最徹底的批判分析。沒有一個學科或人類經驗沒有受到女性主義的重新檢查。」對比的思考或論述,不再指相對力或二元區分的分裂;反而應是含容兩者的「中和」觀,方可取其優,避其缺。

「直覺是創造力的主角。直覺偏向感覺、容納、飛躍、全體、本質和結論的;它是一種要領、靈感、洞察、聯想、想像、第六感、千里眼、啟示、天論等。而邏輯是思考、能動、連續、部分、現象和有過程的。」基本上,女性擁有較強的情感直覺,男性則傾向理智的邏輯。

劉淑美的塑造作品,藉平面和立體之間的形相,「以寂靜的語法」和生活中的空間形體及物件作了「親密的溝通」。狀似中性、低調、實為感性而溫暖。她的作品特質從感覺性的題旨出發,指向以整體情感涵攝的時間與空間觀;而非西方傳統哲學以線性時間思考所架構的,把「存在」界定於「時間」「空間」的兩大要素上,傾向理解與推論的生命觀。人的生死若似時間的線性座標為基礎,便有空間存在的孤獨和時間上趨近死亡的恐懼。這種人心內在深層意識的壓力,便以各種有形、無形,直接與間接的形態投射於生存的努力或逃避之間。

「時間之流從寺院的角度看,是一連串的機會、遭遇,其原理是活在當下。依循一天中每一時辰的自然韻律而行……而『永恆』,不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它是『永不消逝的現在』」生命,若是悠遊於當下的現場,而非過往的懷舊場景或未來的預設擬場-方能真正體察內在與外在一體的喜悅。

劉淑美鐘的作品<無名I>是一個沒有過去和未來,凝固於當下,「停滯不可言說的時間」。<框裡>和<深隧>二件作品是裝置於壁面,從「洞」內視的空間性作品。前者中,「窗子的網和鞦韆的意象來自夢境,空間則利用畫面透視,造成一個如畫的小型舞台,虛幻又真實。」(作者自述)。夢境,是包含記憶與嚮往的內在當下的圖像。「夢與創造性有密切關係。夢之所以能成為創造的起點,乃因夢中出現各種不同的素材,超越時空而自由結合。醒後回想夢境,其中能予以實現的,就變成了創造。」<深隧>的靈感則來自窗子,隧道和灶;步同的視覺驚艷被作者巧妙的結合成具有超現實意味-由底層上照,具有如火所烘照的黑暗之光的空間。「黑暗是神聖之祕的象徵與形象,是神聖領域內的空無,……光在黑暗中照耀,這是一個偉大的啟示;黑暗自身發出光耀。」

另外,以水泥、石膏為媒材接近平面性的浮雕作品。如以「梯」為主題的系列,變成了作者心理性空間的象徵造型。梯被平面化。轉為無法上下、近出而僅能觀看的平面之梯、空間之門。當功能消失,造型自身卻有了不可言喻的意義。近作<幸福始在>,將屋牆上的梯型烙痕賦予了更開放的造型意涵;作者補捉環境視像的直覺和敏銳度相對地也考驗著觀者對於經驗與直覺間,感受力的敏銳度。所為「容納、全體、本質、洞察」的具體形式,在此作品中有了扼要而簡練的表現。

作品<無名II>與<啞>是箱型空間與文字的結合。前者,聞自如歷史的銘、鼎內壁的鐫刻,隱藏於水泥才直的箱型中,文物性造型的意味濃厚;後者,是一盛滿文字之盒,承續以浮刻字般,探討文自與容量的空間關聯。當文字脫離溝通的角色,指射意義曖昧化後,成了未明的人文視覺符號。作者一段曾和「啞」並列的非詮釋性文字,或可供予我們更多的反思空間:「資訊符號、語言、文字之始是為溝通方便。然而,符號的高度工具化後,一種符號需要另一種符號作為解碼。現代人感情之間的隔閡竟透過層層符號而加深。雖未失聰,但面對最直接的感情卻有喉中受哽之難,也是一種啞。」心理的闇啞,視覺的哽咽,在滿無從解讀的文字符號;人們常受困於吞吐不得的情感難處!

<容>,<水月>則隱藏著像下內探的心理身處之隱喻空間。「這種深度,也鄭像時間的『當下』,因為當下不只發生在時間之流內,更且超越它,在此,時間不是流逝了,而是像井中的水一樣升起,升至完滿的當下。」<水月>之井,造型和想像的空間,交織成無限情景的聯想……。神秘、幽靜、夜涼如水時……。

<Key world I>、<Key world II>,是一付留在牆上,不能動用的鑰匙。和<沉默>有相似的意涵。作者經由陷固的鑰匙,巧妙的把莫言說的相關時間、空間穿連在牆上的一塊區域上,如同伏流之水,無聲的穿流地下……。<啓開>,內藏於實物鐵箱中的水泥電門開關。猶如前二件作品在意涵上的前身,亦是無法開關的「開關」之器。

從鐘、洞、梯到箱、盒、井、鑰匙等開關之人工造型器物,劉淑美應用到不同題材間所貫串的類近性意涵,常具有無法動搖(鐘)、進出(洞)、上下(梯)、開關(箱、盒);來自現實的實用物件,卻又脫離現實的非實用空間。這些有形、也是無形的空間,如同欲迎還拒的過度隘口般,內向地以潛在的意象和觀者的直覺、心理作含蓄的溝通……。低調的形式,一方面具有飽滿的溫潤情感,也可能並存著游移的疏離意識。曖昧,是豐富、也是弔詭。

人,透過藝術形式,經常流露內外在的雙重關係-外在表層的某面向調性,可能恰巧和內在深層的同向、反向情感形成既吻合又相對,既鬆弛又緊張的幽微對話。是原本具在的呼吸;或是嚮往追求的抒發,在不同作者與其形式間展現著相濡以沫、牽繫不斷的關係。

「在內心深處,我們是與孤獨獨處。神秘的是,『單獨』(alone)這個字眼也可以讀成是『全體一致』(all one)。當我們面對孤獨之際,當我們進入我們心中之心與神相對時,我們與所見乃是一體。」

不在沉靜、溫和的當下與現場,無法瞧見喧囂,生猛的虛擬場域的侷限和危機。生命存在的喜悅,在心情坐下的時刻,方能發生。在靜止的中心,內在的眼睛啟開靈性之門……。「靈性,它是滿溢我們所有存在面向地重要覺知。……無論做甚麼始我們活起來,那就是我們充滿靈性的所在。」

「愛,不是一種可以獨自完成的任務」沒有人際之愛,獨自的敏感與豐富,便會轉成孤絕。人內在真正的獨立與自由,虛通過反射問題的激情,以及疏離問題的冷僻之考驗方能完成。問題,只有不斷面對,才可能解決。「反射」與「疏離」接無法達成「獨立」的內在與行動自由。

漢族長久以來的宇宙觀是建立於「中和」之上,是追求人自身(內在),社會(人際),自然(天)三位一體的整體均衡與和諧之關係。<中庸>的致中和便顯明此根本意義。

劉淑美的造型世界,呈現了女性特有,溫靜、緩和之情感直覺為根本的整體性把握。由此而對外所涵攝的生活物景便趨向本質、簡樸的造型及深層,自足的精神世界。情感與直覺的一體兩面是人與藝術的起源基點,具備豐富發展的可能-這般調性的創作者,立足於當代以高度思維分析與知識論述為支撐的生態中,險得格外「形影孤單」,卻又珍貴而別具意義。當代島嶼的風尚主流充斥著以聳動內容與陽剛形式為招引的策略運作,若干早以並存的定靜,內斂取向的創作者之堅持,是有另頒相當的潛在意義!這些表面上的沉默,潛伏的「種子」,仍有可能不斷的陸續茁壯。劉淑美的藝術之路,或許需在「單獨的姿態中完成;然而,並不孤獨」……。

直覺向度的作品,本不適從分析與推論著手;但從書寫腳色的多費文詞之後,無非希望回復沉默之音本具的深蘊和圓滿。祝福同行者……。

「言說之後,字句進入沉默。」~艾略特

柯應平于大度山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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