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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史失神了：論姚瑞中近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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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徐文瑞
一九六九年出生的姚瑞中，是一位多產多才的藝術家。在藝術學院理論組畢業之前，他已經舉辦過幾次個展，也參加過一些聯展。他跨越不同藝術「科系」的藩籬，涉足音樂、戲劇、攝影和電影等（曾在楊德昌的「A Confucian Confusion」中，被提名第三十一屆金馬獎最佳藝術指導）。一九九四年以來，他陸續完成了《土地測量系列：本土佔領行動》（1994）、《歷史測量系列：反攻大陸行動》，「序篇/入伍篇」（1996），於伊通公園展出，以及《歷史測量系列：反攻大陸行動》，「預言篇/ 行動篇」（1997），於帝門藝術教育基金會展出。其中"History Maneuver Series"的一部份，曾代表台灣參加第四十七屆威尼斯雙年展。
姚瑞中向來被藝評家歸類為「新新人類」，但這些歷史和地理上的「測量行動」，似乎又與這個形象不合。「新新人類」和「X世代」一樣，都是含糊而又流傳甚廣的用語，一般是指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之間，出生於台灣經濟起飛時期，步入成年之後，擁有老一輩人難以想像的政治權利。他們既沒有戰爭的記憶，也未曾經歷反共時期的白色恐怖（除了那些民主運動人士的家屬），但他們整個成長正好處於經濟、政治、社會的快速轉型，因此可以說跨越了兩個時代。雖然在學校和服役期間，他們還受到國民黨反攻大陸、統一、反台獨等宣傳，可是，他們似乎更相信消費主義和「好玩」。他們成長於媒體的年代，媒體所傳達的「真理」，他們也比較不會輕信。
對真理的冷感，讓新新人類招徠了缺乏（或很少）歷史意識、民族和國家認同，甚至道德良知等譴責。他們很容易沈浸於物質的享樂和立即的滿足。和老一輩人相比，他們欠缺嚴肅性，不僅對選舉中引起激辯的重要意識型態議題缺乏認知，而且他們也喜歡大量使用俏皮、嘲諷、輕率等自我表現手法。其中有些藝術家甚至故意排拒顛覆、解構、叛逆，不認為那是有效的藝術策略。
撇開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批評不說，其實上述這些譴責反映了不同世代的藝術人士對文化政治的不同理解。以姚瑞中為例，他所挑選的舊體制意識型態，例如「反攻大陸」等，都是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知識份子與藝術家試圖解構的東西，可是，他的目的不是要從過去西班牙、葡萄牙、日本、美國、和老舊國民黨所代表的「大中國」等殖民統治的宰制中，台灣領土佔領和文化認同，相反的，他對歷史和地理的一切權力鬥爭，提出了一項深層的批判。
目前，由於台灣在世界政治格局中處在一種惱人的模糊地位，中國的威脅不斷，而島內的民主政治走向民粹主義，因此，許多台灣知識份子產生一項共識，以為台灣的身份認同是大家奮鬥的最高目標之一。然而，越來越多的知識份子，尤其那些可歸納為「新新人類」的一批人，卻開始從這種共識中覺醒，因為他們發現，所謂領土的回收或身份認同的宣稱，到頭來也只是新權力用來取代舊權力的策略之一，在社會和心理層面上幾乎沒有什麼結構性的改變。「新新人類」特有的膚淺個人主義（「只要我喜歡」），實際上掩飾了晚近資本主義的消費主義已經「佔領」了整個社會，而台灣歷史和身份認同的重新書寫，則正當化了越來越趨嚴重的社會階級兩極化。社會轉型之後，權力的運作或許更加細膩精緻，可是基本結構卻是不變的。
在軍中思想教育的「革命軍」中，或雕塑作品中，有一個不斷出現的削瘦飄浮人形，這個意象不是就冷戰宣傳給台灣人民的思想錯置，提出對那個特定歷史時期的揶揄。這個無性別的、失憶失語的、無根的形體，其實象徵著人類面對任何「大歷史」和民族認同時所體驗到的異化。姚瑞中在他的一件作品中特別發明了「歷屎」（shit-ory）一詞。他說，「人類的歷史命運有一種無可救藥的荒謬性」。
在「國土佔領行動」中，姚瑞中站在全省六個歷史性據點，意味著過去在此殖民的六個勢力，進行撒尿儀式，並拍攝記錄。他也有幾件作品使用馬桶座，象徵人類不屈不撓地追求「座位」和佔有。「葵花寶典」一系列素描摘取佛洛伊德的肛門期觀念，其中肛門狀的菊花暗示著控制和解放的普遍經驗。那些用原子筆畫的硬邊圖像，類似畫布上塗抹精液的情慾意味。
人們對佔有的執著，以及解脫的理想，乃是道家和佛教的教義核心。在此，我們看到姚瑞中的作品除了一般容易讀到的表面政治含意之外，還有一個更高的宗教層次。他在中國大陸一些城市拍攝自己「飄浮」在地面上，好像「虛擬地」反攻了大陸，可是，我們所感覺到的幽默感，到不是來自該行為的荒誕，而因為我們發現人具有永遠無法滿足的欲望，總是追求著超乎自己想像的東西：更多的權力、更富有、更多的愛、更多的生命、更多的不朽。
姚瑞中最近的作品中出現了另一個宗教性的元素，似乎指向他的重要轉型。這些作品延續著菊花系列，包括「人外人」（一九九八年三月）的攝影和「天外天」（一九九八年五月）原子筆素描，呈現不知名的動物、植物、神、玩具、人的身體部份等扭曲形象。無根、瘋狂、人吃人、情慾、殘酷、冷漠等，構成了啟示錄般的災難景象。千禧年結束之際，「新新人類」似乎還是要面對人類的未來，這個未來還是有歷史，或更確切地說，有記憶，尤其那些被壓抑、埋沒、遺忘的記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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