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嶠
Chen Hui-Ch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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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慧嶠:用前衛藝術,道出堅韌裡的溫柔。
文 / 徐孟真, 許岑竹

二〇一一年人本聚賢會義賣品裡,出現了一個令眾人驚艷困惑的作品。 三幅不同大小的畫布,以紅絨布為底,繡上數個乒乓球大小的白圓點,作品簡潔乾淨,白點在紅布上韻律地分布著,紅白兩色醒目,紅絨布質感讓人感到溫暖柔密,近看似乎都要被吸進去似的,畫布上的白點安排,讓人感到作品顯露的節制與內斂,大家不禁紛紛猜想—這藝術家是誰?作品到底要表現什麼呢?

這是台灣女性前衛藝術家陳慧嶠的作品。陳慧嶠這名字對很多人而言很陌生,但稍有關注台灣前衛藝術發展的人,一提起「伊通公園」大多是知曉的,陳慧嶠作為這個展演空間的負責人,同時也是開創人之一,如今已邁入第二十四年。

喜愛畫畫的女孩,在傳統考試下考垮了信心。

「有記憶以來,我從幼稚園就會畫。」一頭短髮,瘦而健談的慧嶠這麼說。自小,學畫得到家裡支持,中學念的也是美術升學班,對還是小女孩的慧嶠而言,升學其次,心底清楚的是:「我想要畫畫!」

慧嶠說她從小上課就不專心,常常往外看,在自己的世界裡神遊。她理解力不錯,若有聽課,考試成績也不差,但遇到死背的項目就不行。國中導師告訴她要好好念書,不要常和愛玩的小太妹同學鬼混,大概因為沒聽從勸導,她後來被調到了「普通班」。

她喜歡自由發揮,美術升學班是以基本繪畫技術訓練為主,大部份老師沒有給予太多前衛思想與觀念,而蘇新田老師是特別的一位,他講述繪畫觀念,也帶學生去畫廊看畫,慧嶠畢業了還會找蘇老師學畫。
然而,這個從小愛畫畫的女孩,卻沒有去考大學美術系。據慧嶠的說法是「自己沒種去考」,她對學科成績很沒信心,從小的挫敗太多了。「我的高中考試經驗告訴我,我不可能考上。老師幫我報了名,但我沒去考,我覺得我經不起失敗。」

對於愛畫畫的慧嶠而言,應付學校考試很痛苦,儘管她比一般孩子更早知道自己的興趣,但這幫不了她太多忙,社會家庭的要求,讓她提早面對她還未準備好的人生課題。

在高中的反叛困惑期,她有一段時間突然不畫畫了,「我開始對很多事情不滿、對我的家庭狀況不滿。」慧嶠坦然訴說她與父母的關係,爸媽在她國高中時期感情不和睦,她與母親的關係,糾葛在彼此期待與嚴厲控制中。承擔著身為長女的責任,好強的性格使她在創作路上走的並不順遂,但這個好強,也恰好是她創作的硬質地。

「我想爭取母親的愛,但有許多矛盾心態。被媽媽揍的時候,鄰居都知道,我的鄰居剛好是我同學,一個男生,他常看到我被打…有一次我可能太累,在課堂上睡著了,他當眾舉手對老師說:老師不要打她,因為她做很多家事。」這段經驗在慧嶠口裡說來輕鬆甚至帶點詼諧,其實她曾因為母親的對待而想離家出走。

成為藝術創作者、與伊通展演空間結緣

慧嶠沒有去考美術學校,畢業就面臨就業,母親一句「妳二十歲之後要想辦法獨立」,讓她得吞下承諾似的面對自己的選擇。她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卡通公司待了許久,薪水固定,似乎對家裡有了交代。天生的創作欲讓慧嶠不能安心待在固定工作上,她也接插畫,平常還是沒有放下畫筆。

一次在某個展場 ,遇到剛從西班牙回國不久的藝術家莊普,慧嶠剛好帶著自己的插畫在身邊,她鼓起勇氣把作品拿給莊普看,莊普當時一句:「還不錯啊,想收藏妳的畫呢!」這樣的鼓勵重新打開慧嶠的創作熱誠,她加入莊普和幾個藝術家的定時聚會,一週一次在咖啡館裡談論藝術創作、分享心得。

慧嶠回憶起莊普剛開始先講了什麼是材質,要自己思考對材質的感覺,再看如何運用及完成作品。比方談到色塊,他們初步先用顏色紙或保利龍板在畫面上裁裁切切,剛開始她懵懵懂懂,看著別人做,當時慧嶠還想:「呦?不過就是幾何造型嘛?這麼無聊!」好勝的慧嶠說自己很「假仙臭屁」,老想要和人家不一樣,她又自覺沒有學院訓練,沒什麼自信,但她沒有學院訓練的包袱,很多時候大家反而驚訝於她的大膽創意。

一九八九年慧嶠去巴黎待了半年,本來沒有錢去,但人要是有了意念,往往就會有資助進來。她在法國索邦大學念語文,也去觀看當地的美術學院,覺得上課內容沒什麼特別,大多是基礎,學院不是那麼適合她。她倒覺得巴黎大街小巷裡的人物和櫥窗風景比較吸引人,花很多時間去街上觀賞尋寶;她賣自己做的卡片,還賣了不少張,像針線、玫瑰花等元素,她在巴黎時期就開始用了。

回到台灣,慧嶠開始在伊通藝術展場工作,來往的藝術家大多留學歐洲,她是很好的聽眾,像海棉般吸收著前衛藝術的訊息跟養分,「不過,養分雖多,也得看自己能不能消化。」慧嶠酷酷的說。她在伊通工作時抱著學習心情,藝術行政事情繁多,地也要自己掃,她笑稱「像修行似的」。

一九九二年慧嶠在伊通舉辦第一場小型個展。常年在伊通聽各藝術家高談闊論,等到自己要出手辦展覽,才是真挑戰、才能證明自己是創作者。曾經因為怕失敗,她逃避了聯考,面對個展,要提出作品證明自己,這回可不能輕易逃掉。

「督促我的還是莊普。」慧嶠淡淡的口氣中有著深深的感謝:「早在春之藝廊時代,他就對我說過了,他說:嶠,妳得要把頭抬起來!」當時她沒有意識到自己老是頭低低的,講話不敢正眼看別人,直到莊普老師的提點。

克服自己的羞怯與沒自信是漫長的訓練,慧嶠不是個虛妄的人,藉著後來一次次開個展與實務工作,她明白自己的罩門、清楚本身的執拗韌性,這個本領讓她能堅守在伊通這樣非商業的藝術空間裡二十多年。

創作的現實使人覺悟,堅持換來自己走的安然。

當慧嶠決定走創作這條路,就知道無法靠它養活自己,走上前衛創作藝術家這條路,也不是她原先所設想的。

「以前畫插畫,還會想靠插畫過活,媽媽說我二十歲就必須獨立,可是,我居然走到完全相反的道路去了!」慧嶠說著自己都笑出來:「我爸媽剛開始也不認同,我在伊通二十多年,他們沒有來過幾次,他們不曉得我在搞什麼東西。但,他們也沒有特別對我說什麼,我還是偶爾得向他們拿生活費。」

許多人對於藝術家的頭銜會產生羨慕幻想,創作者卻要忍受許多現實,創作不一定能帶來物質收穫,甚至要因為創作,把物質生活減到最低。慧嶠說她的錢都花在創作上,吃住很簡單;藝術家都希望自己有適合創作的寬敞空間,但她不去強求現在不可及的。

二〇〇五年因為搬家、沒有空間擺放展過的作品,慧嶠把一九九五年個展的不鏽鋼舊作送到回收場,眼睜睜看機器砰的一聲壓碎嘔心之作。「砸下來的瞬間,我還是有點嚇一跳…做的時候,花多少錢啊?如今稱斤論兩的,像賣廢鐵般的賣掉了。」慧嶠的臉色看不出半點痛心:「不捨得也沒辦法,沒空間放啊,也不認為有人會收藏,找人家來買也不一定賣得掉,何況,我幹嘛委曲求全呢?」這是她的傲氣。

現實使人覺悟,慧嶠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展完會成為無處堆放的垃圾,因此,她要求的作品精準度很高,盡量一次到位,將錯誤估算的狀況減到最低。現實環境讓慧嶠有所為有所不為,她笑說自己沒本錢放縱,我們佩服她在伊通堅持多年,她卻淡淡的說,是因為大家的信念還在這裡,台灣的環境還需要伊通,所以她才會還在這裡。

說起伊通的經營,是一路沒錢苦撐著的。一直資助伊通龐大資金的攝影家劉慶堂,慧嶠戲謔的說,他是不懂得經營的笨蛋,其實是佩服他對藝術的堅持,事後看來,若沒有大家對藝術的那份狂傻,伊通藝術空間早不存在,台灣的現代藝術與發展也會缺了重要的一角。

在伊通二十多年,慧嶠和這空間已劃上隱形的等號;她認為自己義務與責任盡得差不多了,這些年,總會在自己與伊通之間徘徊著—藝術家有自我的部份要照顧,展覽空間則是對社會教育的一種責任。

別的畫廊邀她去開個展,她覺得立場不明確的事她不想做,她是伊通的負責人,去別的畫廊意味著什麼呢?似乎有點人格分裂?慧嶠覺得自己不是圓滑的人,許多事不知變通,她無法輕易的讓渡不太對勁的事。

和一般藝術家不同,職務上慧嶠必須和許多人互動,與各個藝術家相處,她在意的是言行一致。「信念跟行動之間,總要不互相矛盾,要誠懇。」拿這樣的標準來檢驗許多事,確實常會有看不慣的事物,她笑稱這是自己的龜毛個性造成,但堅持,也換來自己走得安然。

透過創作,找到對自己寬容的方式。

慧嶠有個興趣是占星,有些藝評文章分析她的創作與星座的關係,但她說她的作品和星座不真的有關,有關的只是對宇宙星空的想像;她並沒有想透過作品來談星座,星座只是輔助瞭解自己的一個方法而已。

「許多人可能對於我會占星術,比欣賞我的作品更有興趣。」慧嶠半開玩笑的這麼說。對她而言,創作是一種心理治療、找尋自我的過程,「透過創作與占星,我可以找到對自己寬容的方式。」

慧嶠說母親對她嚴格,自己也變成一個嚴苛的人了。她在創作上的自我要求,是完全不眨眼不讓步的;骨子底沒自信,另一邊卻要求事事在掌控範圍之內,她察覺自己這點和媽媽很像。「寬容,是我瞭解了我的內在矛盾。」看她的作品會覺得,藝術家瞭解自己的矛盾只是初步,更要能轉化與超越,並用藝術的手法呈現出來。

談到父母會以女兒是個藝術家為榮嗎?「他們會說:女兒都幾歲了也沒嫁,有一陣子也沒辦法養自己,人家說她在作藝術,也不知道她在幹什麼?」父母大多是透過朋友知道慧嶠開展的消息,以前慧嶠不大告訴爸媽有哪些展覽,因為她覺得爸媽看不懂。

但這次在大趨勢的展覽,慧嶠主動找他們來,她覺得爸媽年紀到了,「如果還不找爸媽來看,到最後會不會是個遺憾?我和他們的確有疏離,不知道要怎麼和父母談我的作品,尤其那些很內心思維、成長過程的作品,怎麼能拿給他們看?我也很怕他們傷心。」家,往往是創作的源頭,也常是最難面對的源頭,原生家庭的牽絆與創作的關係,慧嶠還在思索耙理。

「藝術是未知,創作是行動。」陳慧嶠曾這麼說,創作就像在星際宇宙中出發尋找藝術祕密的宇宙船,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創作,創作者得以冒險前進。

白球在紅布上的安排是一場冒險的結果,針與線交織的是另一場內心風景。也想追問創作者,到底藉著這麼看似簡單的作品要表現什麼?是她的夢境嗎?是星座的祕密嗎?是用最低限內斂的方式闡述自己無可名狀的內在世界嗎?或一個精準的空間遊戲?

慧嶠認為,這詮釋與感受的空間應該讓給觀賞者,有些安排她無法用言語來解釋,有些解釋又顯得多餘和矯情。

細細重看慧嶠的作品,看得到磨鍊許久的兩端,創作過程若是自我實現與內在挖掘,那創作者的自卑與倔強,就像鏡子的兩面—柔軟與刺硬,作品中的那些針與玫瑰、軟線與冷硬的不鏽鋼,都有著對應關係;輕盈外觀底層有著金屬重量,有某處隱隱被刺中的生理直觀,也讓人產生莫名的愉悅。在看似冷洌的材質安排裡,穩穩深深的觸到,那堅韌裡不慍不火的溫柔。

自我實現者|人物簡介

陳慧嶠,民國五十三年生於台北淡水,自小展現藝術才華,中學後即離開科班藝術教育體制、自行摸索學習,因緣際會跟隨良師│藝術家莊普,不僅開闊了視野、使創作的層次更精進,並一同推進了台灣前衛藝術風潮。 其作品於國內外參展甚多,包括美國、土耳其、德國、韓國、紐西蘭、澳洲等國,並曾於二〇〇五年參與蘇格蘭亞伯丁「Artists at Glenfiddich 05」駐村藝術家計畫。現任台北「伊通公園IT PARK」企劃總監,為一位持續創作並守護台灣藝術的國際型藝術家。

(人本教育札記,276期,2012/6,頁9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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