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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遨遊方陣展敘蓬勃生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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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劉永仁
狂狷少年潛能飛躍
藝術家的養成背景，有時並非完全是與生俱來，它來自於各種不同的因素，除了本身具有潛藏叛逆的思想，以及過渡青澀的學習階段，還須要有堅持的鬥志與毅力，再加上受到當時藝術思潮和前衛藝術家的激勵與影響，其間轉折過程的機緣卻是成為探究藝術家的觀察線索。
莊普（1947～）生於上海，因為時局動盪不安，很快地他和家人輾轉遷徙至台灣。莊普正值青少年時期，對藝術的理想世界充滿無比的熱情，尤其賞識橫掃歐美藝壇的「抽象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例如：克萊因（F.Kline）、馬哲威爾（R. Motherwell）的作品，他們的繪畫傾向書寫形式的表現手法，當下給予莊普強烈的感受，由此種下了牽引出「書寫」繪畫傾向之契機。七○年代初，雖然藝術資訊尚未普遍流通，然而從報攤雜誌仍可蒐集到些許相關資料，足以填補對於前衛藝術的渴求。為啟開美術的技藝訓練，莊普選擇就讀於復興美工，在學習過程中，面對點、線、面的設計原理及應用，有了初步的認識與了解，同時對於保守的教師，亦有所不滿甚至於暗地裡批判，然而這些基礎的美術教育，確奠定了紮實的美術根基，因而促使他的表現欲望與日俱增，為了要展現不落俗套的觀念，甚至以「特權」獨攬教室的壁報佈置，以實踐其達達式的裝置觀念：用鋼釘、木板直接釘在壁報面板上，眼見教室呈現出理想的獨特性，內心頓時升起無比的充實感；無疑地，將壁報創新的表現行為，似乎預示了日後朝向繪畫發展衍生裝置的潛伏時期。
西班牙浸潤藝術生命
台灣的美術教育環境，持平而言，對一般人而言或許有助於啟迪美感意識的功用，但相較於抱持強烈藝術夢想的莊普，卻深切感受到處處滯礙難行，由於國內美術學院教學向來秉持依循保守體制，再加上全省美展競賽等沙龍展演式的風氣，莊普顯然無法認同這些看似冠冕堂皇，但卻了無新意只有技巧的藝術品味，換言之，他為了要突破現狀，感受體會更進一步層次的藝術創作，遂毅然前往西班牙進入馬德里大學藝術學院深造。然而莊普出國追求藝術的動機，乃因在台灣難以伸展藝術的豪情壯志，基於現實大環境的考量，「我之所以選擇去西班牙留學，其一是由於經濟因素，而主要前往的心態則是希望，藉由不同環境的刺激，在藝術創作上有所表現。」莊普如是說。然而，歷史悠久知名度甚高的馬德里大學皇家藝術學院，教學風氣仍然顯得保守，委實讓莊普感到十分失望，為了克制自我的惰性，於是鞭策耐心轉換情緒，專研素描、美術史、透視學、壁畫、解剖學等課程，即使最枯燥的解剖學也能取得名列前茅，儘管他謙稱總是缺乏耐心去專注完成一件事，事實上，在國外求學與生活點滴十分艱難，那種滋味確實是五味雜陳，難以具體形容，但千里迢迢進入異國藝術文化環境，焉能渾沌無所適從，然而如何隨時調適心理狀態以順應當地生活，成為探索者最需面對正視的課題，如若這一點難以克服，則多半學習進展勢必大打折扣而受到影響。
七○年代中期，西班牙藝壇當時正竄紅的藝術家如：達比埃斯（A. Tapies）、奇里達（E. Chillida）等藝術家，莊普目睹整個藝術環境瀰漫著非形象的氛圍，內心感同身受影響深刻，這段期間，他參與西班牙年輕藝術家的展覽，活動地點多半在另類替代空間或文化中心，同時經常與另一位旅居西班牙的藝術家陳世明結伴看展覽，觀察藝術發展動向，彼此談論切磋心得感想，獲益匪淺。莊普認為達比埃斯的抽象繪畫式的禪境，其實比一個中國人還純粹，他指出令人印象鮮明的畫作：「一隻黝黑的拖把配上酷似兩支襪子，其意境像極了東方道士修行的樣貌。」，這使我想起武宗元的〈朝元仙杖圖〉，以白描寫釋道人物聯袂渡江的圖像，雖然東西方藝術家分別以具象與抽象表現手法，其實隱含內在的本質卻殊途同歸，且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視覺效果，此即達比埃斯以抽象形式傳達妙悟的心靈與精神性。達比埃斯早期的繪畫像土坯牆，畫面有如濃厚土黃色調子的特色，而且時常以特定的「┼」字符號或「ㄒ」字母，他就像煉金術一樣，反覆把這未知數灌溉生命，使人看了引起強烈的視覺震動，挑起人們進入世界特殊觀點的認知與覺悟。這些探討繪畫本質的觀點給予莊普很多啟發。
闖蕩奔馳平地崛起
全球面臨經濟不景氣的風暴，西班牙也不例外，藝術市場首當其衝呈現低迷狀態，畫廊對於年輕畫家接受度普遍偏低，更遑論外國藝術家的作品，此時，莊普甫自學院畢業，面對如此嚴峻的藝術環境，他的內心感到焦慮不安，留在異鄉奮鬥持續創作或是返台尋求發展，成為下決心做抉擇之關鍵時刻，由於好友設計家王行恭在台灣去信鼓勵莊普，認為他的繪畫在台灣應該可以被接受，並分析彼時台灣經濟進步的客觀條件，再加上西班牙籍妻子為學好中文心懷濃烈的企圖心，於是他們聯袂於一九八一年返台定居，展開了另一段創作與生活的歷程。八○年代初期，台灣的社會、政治、經濟已逐漸恢復生機並呈現出開闊榮景的局面，同時也帶動了整體活絡的藝術產經，尤其是旅居海外的藝術家紛紛返國攜回新的創作觀以及政府建立美術館、畫廊也陸續因應而生，為此地的藝術生態注入多元的活力，莊普適逢其時逐漸展露其藝術才華。此外，當時活躍的藝術家尚有：林壽宇、陳世明、賴純純、陳幸婉、林惺嶽、何懷碩、曲德義等人，他們都參與經歷了那個年代的美術發展。
一九八二年，莊普返台第二年首次和陳世明、程延平三人在台北「春之藝廊」舉行展覽，莊普以創新觀念和媒材變化的作品獲得良好的評價與迴響，隔年旋即在「春之藝廊」舉行個展：「心靈與材質邂逅」，此次作品表現單色繪畫結合多變的媒材展出，莊普的繪畫表現尤其令人耳目一新，以往傳統繪畫講求遵循既定的法則，一般關注的不外乎是透視遠近、技法自然熟練或僵化的圖式，而莊普卻無法滿足既有的繪畫形式，質言之，他的藝術敏感視覺神經，促使其充滿創意的思惟，擷取當下生活周遭的靈感，以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素材，探索繪畫新形式的可能性。從另一觀察視角，莊普和同儕叱吒風雲的展現場所，除了在畫廊發表展覽新作，更積極參與台北市立美術館舉辦的「現代繪畫新展望大展」，一九八四年，莊普獲得新展望大展的首獎，在精神上也給予相當程度的鼓舞，因為這個獎項是肯定前衛藝術的優異表現，具有象徵台灣當代藝術的發展指標，其後於九二年亦再度贏得台北市現代美術雙年展獎，從八○年代延續至今日，「台北美術獎」仍然是年輕創作者的競技渠道，它提供成為新秀輩出的試金石場所，如果說，莊普的藝術恰與北美館同步成長於相同的年代，實有其機緣亦不為過。
印格繪畫拓延空間場域精神
隨著歲月的成長，莊普似乎未曾被磨去狂飆的稜角，但他積極達觀的天性，又使他堅信藝術放浪形骸的表達方式與多元化的可能性。莊普以「印記」替代畫筆表現的作品，既是抽象構成的意念，又含有手工逐步思考當下建構自制的小世界，藝術風格兼具詩情印意，並且傾向極限美學的品味。自一九七八年以來，莊普用鉛筆畫方格於紙上，再以鉛筆塗滿素描筆觸交織似的格子，如此持續兩年之後，變化成在紙板上畫出每一公分見方的格子，然後用美工刀割裂表面撕開一半，形同穿透空間觀念。莊普以蓋章書寫無字天書的形式，時至今日，創作的態度儼然千山獨行，這是他回到內在心靈直接的活動，此刻的創作情境猶如「只有上帝聽得到你的聲音」，這也是藝術家林壽宇曾對莊普作的比喻；亦即經由蓋印的動作衍生成的藝術語彙，祇有跟上帝溝通打交道，通行於印格繪畫，始得以獲致精神頻道上之慰藉，莊普如同煉丹術士的修煉行為，我們或可視為一種藝術治療的過程。
莊普的抽象繪畫具有理性構成的思慮，然而作品的命名卻極富詩意，充滿了另類的烏托邦理想情境。雖然創作當下不一定有與畫題相同的感覺，但完成至某一階段浮現的畫題，雖有時不相干，卻多少有助於理解藝術家的想像空間，當然也有反向操作欲蓋彌彰或顧左右而言他的戲謔時。莊普對於抽象化之命名，採取非直接的關連性，強調視當時面對即時性的狀態，比較親近生活中的紋理，強調必須盡量避免具象之干擾，激盪觀者優遊於自我經驗的抽象思惟與繪畫之間，如此牽引傳遞感動之迴響。例如：〈你就是那美麗的花朵〉、〈遨遊四方〉、〈仗凝與時見〉，據此三件作品而言，其共同的特色就是以印格構築的藝術語彙，卻因不同心情與時空環境衍生出如此多變的意象。試觀〈仗凝與時見〉雙連作，以紅色為基底，細微變化之處在於邊緣的韻律節奏不同：其一是兩邊留下白色鋸齒，其二則是畫面雙邊邊緣留出縱貫細白色線條，猶如雙胞胎著同色系衣服，卻展現不同的表情與姿態。〈遨遊四方〉整體以黑灰白色域構成畫面，在右上方角落明顯露出一塊白色方格視窗，若移動視網絡仔細緊釘圖像，不難發現方格空間隱然浮現穿越其中，造成臥遊山林的視覺意象。
一九九七年，莊普的裝置作品〈你就是那美麗的花朵〉，用以多幅印格畫、素描、鋁板以及各種現成物(包括：剪刀、鐵鎚、鏟子、扳手、石塊、水平儀等)裝置於大牆壁上，使得印格畫跨越繪畫與空間場所產生豐富的對話，而此舉或可回溯莊普於中學時期在教室壁報佈置的表現，究其創作軌跡的脈絡實其來有自。七○年代，源自義大利的「貧窮藝術」（Arte Povera）思潮，強調在材質與空間的對話，賦予當下生活過程與精神的進形式，同時保持它高度的挑釁本質與無盡的指涉。藝評家塞倫特（G. Celant）在「貧窮藝術」的宣言中定義：「尋常之處滲透至藝術領域已成事實，無意義已經存在─事實上，它一直自我強行為一格。物質性的呈現與引導當被視為一種藝術。語言的媒介根源已成為一種新語言學上分析的要項，它們的復出已然提昇出新的人文主義種。……」事實上，〈你就是那美麗的花朵〉是建立在環境場所之中，透過藝術家在空間場域所建構之意境，締造個人藝術身分並誘使觀者分享創作者的理念，被裝置的材質本身以無間斷的改變狀態，強調了環境機制裡無法穩定的特質。從八○年代，莊普的〈心靈與材質邂逅〉到九七年的〈你就是那美麗的花朵〉，其間縱深蛻變的歷程自不言而喻，莊普的作品以鍥而不捨永遠的叛逆精神拓展方格陣地，進而複數衍生遨遊展敘寬廣無限生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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