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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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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維菁
終於也走到這個身邊的人會突然從你眼前消失的年歲了。
也終於知道什麼是人生的偶遇與聚散了。
同事告訴我藝術家洪藝真猝逝的消息，一剎之間產生不了任何真實感，只是怔睜地對著電腦發呆，然後才意識到這不是開玩笑，一種錯亂的感受湧起。她不是我特別親密的友人，然而剎時之間時空的片段亂竄，像是前幾天我行經伊通剛好是他們定期酒聚的門之外，聽到她的聲音在門裡頭笑著，腦子裡頭可以見到她的大眼睛以及笑起來的表情模樣，又或某一次聚會中她剛好坐在我身邊，滔滔告訴我她在學校行政遭遇的為難與憤慨。你總覺得常見到她嘛，下次見到面可以續問她接下來發展的呢這種話的，反正她總是會在身邊的場景出現，但卻這樣，說消失就消失了。
接下來幾天我見到眼淚以及追悼或者是藉酒。
我的一位藝術家女友傷感後生出悽涼，好幾天夜裡她想到熟悉的人就這樣消失，益發感覺自己活到中年，突然覺得再也不想見到圈內的任何人事了，人走的走了，而留下來的人，仍然會繼續胡鬧、爭奪、貪婪以及醜陋。從年輕就進入這圈子的她說，看多了這圈子來來往往世代交替，突然覺得，既然人是會突然消失的，自己也是突然會走的，那何必繼續要呆在這個只會讓她失望的地方？
我好想告訴她關於什麼創作的熱情，以及創作跟自己單純私密的關係，才是讓人繼續下去的動力的那種鬼話，但是，坦白說，我說不出口，說了就矯情了，事情也沒有這樣理想或是單純，這畢竟不是藝術心靈成長團體課程。
從去年底到現在藝術界走了好多人，楚戈、陳慧坤、鄭桑溪、丁雄泉、李德，還有沒來得及過四十歲生日的洪藝真。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終於正式地成為他們的名字，成為語言，人說蓋棺論定，我卻怎樣都認定，世上沒有真正的論定，論定太輕，比起時間比起生命太巧。
我也體會到那種感覺。要衝撞要熱血要正義要平等的種種曾經，或是想起多年前亂竄的理念，如果站在夠近的地方看，就會看到許許多多亮面以外的陰影，然而那些不打燈的地方其實才是真實的人生，亮面是給別人看的焦點。亮面是評論、歷史或是媒體會去紀錄討論的部分，而那亮面以外的陰影，陰影與亮面之間的關係，成了藝術與文學。
但有時候真是覺得，藝術與文學，你寫著或是作著，掏出了裡頭所有的東西，刷洗自己的內臟，其實，終究改變不了一個錯誤，挽救不了一場悲劇。人也就是會從你身邊消失、離散，我只祈禱最終不至於虛無。
於是你開始算著，從小到大在你身邊消失過的人，活下來的人傷感，懷念，痛苦，然而活下來的白髮並不會因此而變得稍微良善。
（藝術家雜誌 No.432, 2011.5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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