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藝真
Hung Yi-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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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原作更深沉
文 / 蔡宜芳

為了對抗全球化趨勢,與母體相關連的在地社會形態因應而生,面對「臍帶關係」這當今顯學,洪藝真以「複製.再現」為主題的創作,應該可以視之為議題大書特書,但是,引發我探討的核心,恰恰是「沒有經過臍帶關係而產生的物體」。

一個藝術品在這個時代與空間展出,一定會與時代的氛圍有所互動與關連,創作者若以不同的思維與呈現方式產生異變,觀者亦當以自身的檢視能力與主觀投射各自解讀,在我閱讀洪藝真此次發表「複製.再現」的創作展中,英國作家瑪麗.雪萊創造(複製?)出駭人的法蘭肯斯坦(Frankenstein)(科學怪人),除去原作中暴力傷害與追求認可的故事情節外,「他」沒有母體、未經臍帶的複製過程,一再浮現。

以複製為名,再現藝術!

洪藝真努力尋求一種純粹而真摯的手法,突破素材的限制,戰勝物質,創作出比原作更深沉的複製品,包含了對原作中繪畫性的種種反叛,脫離臍帶,以複製為名,再現藝術,發展出一種變調的複製風格。藝術家所複製的藝術作品精確而完整,再現「原作」中細膩的筆觸與畫布原始的肌理,這「再現之作」的本質,無關華麗或簡約、喜愛或厭惡、恬靜或不安、軟弱或堅定⋯⋯它的意義框架可能被支解,它的感官反應可能遇上難解的問題,更有可能是因為沒有母體,少了臍帶關係,失去往上往下追溯的路徑,無父無君、無母體無子嗣獨立存在。

通過複製而產生的「再現之作」絕對不是複製品。洪藝真「再現」的藝術作品,像科學怪人般被構成,「原作」甚至稱不上母體,看起來倒成為她複製藝術的粗胚,不但沒有失去原本的唯一性,甚至在複製的過程中,找出存在於藝術形式之中,新的藝術語彙與形態,呈現作品清明、澄淨的純度,創造出另一個唯一

德裔猶太作家,渥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他天生是個作家,但他最大的野心,是寫一本完全由引文組成的著作…」,作家唐諾再三讚嘆其為一個「多麼完整多麼自由的人的心靈…」 。創作者不謀而合的,並不是『擷取』(「複製再現」與「引文組成」)這概念的表達,而是不受複製所侷限的自由的心靈。創作者最初所構成的物象是真實的,而複製出的作品,也像最初一樣嗎?難道這是可能的嗎?不可能。創作的動機不同,再現出來的成果,自然也是千變萬化。洪藝真此次個展中的作品,在「複製」、「再現」中,驗證這「不可能的真理」。

我想,藝術家在抽象構成的語言與視覺表現的方式之間,展現了更多的描述能力與個別手法,也就是「個人風格」;這直接關係著「再現」出的作品層次。藝術家終究是透過這些來表現自我,再穿透到觀者的心理,「複製.再現」成為另一件獨立存在,不同於前一項「再現」作品的全新創作。進一步來說,觀者能否感受到形狀以外的色彩也好,材質也罷,各種形式的「再現」都不是複製品,而是超越「複製」的真實。是藝術家傳達觀念的手段,觀者有所感,大約就像上古神話裡,少女溪邊浣紗,「心中一動」,便即珠胎暗結,至於生出什麼玩意,那可是不足為外人道了。

獨立於臍帶關係的存在?

文學創作也罷,視覺藝術也罷,「再現」的都是藝術家的內心之物。討論洪藝真「再現」的手段、心理與成效等問題,重點不在注意「原作」與「再現之作」之間的相似性,亦不在糾結於母體的臍帶關係。「再現之作」仍然是真實的寫真,是真實的存在,是洪藝真所構成的「法蘭肯斯坦」,具有自身的語言,沒有要談臍帶,也談不上認同,作品就是作品,存在即是對自己的認同。

二十世紀以來,由於心理學、哲學等人文科學的發展,視覺藝術逐漸脫離具象寫實規範的藩籬,將藝術創作中的點、線、面與色彩、肌理等賦予獨立的意義,經由創作者自由構成,包括了以嚴謹的幾何圖形及色彩所表現出來的理性構成、及宣洩潛意識中情感的抒情抽象。台灣藝壇自五0年代開始出現抽象表現的風貌, 只是,幾何理性構成的抽象作品並不容易理解欣賞,針對此項藝術的專研探索亦相對小眾(李元佳、林壽宇、莊普、陳世民、胡坤榮…等)。在所謂「絕對理性」的藝術領域中,第一線的創作者,信仰著萬變不離其宗的元素,持續在糾結的幾何框架中尋求突破;洪藝真以「再現之作」試圖賦予抽象意念具體的重量、色澤與肌理,成為與原作疏離而真實的存在,同時也切斷了與台灣抽象構成藝術家們的臍帶關係,存在。

然而,世上真的有獨立於臍帶關係的存在嗎?

這疑問的提出,與花亦芬教授寫在展覽之前的藝評,『逆勢操作Walter Benjamin?』一文中所提及之「科技複製的逆勢操作」,都觸及了哲學性的思維,事實上,洪藝真自己設定的主題,「複製.再現」本身就有引發哲學思辨的意圖,作品不論強調「非複製是再現」或者堅持「複製是再現的延伸」,最終還是引發無數相對的疑問,觀念藝術的成功與否,在於它所激盪出思辨的深度與廣度。然而,觀念藝術是觀念加藝術?觀念就是藝術?或者藝術只是一種觀念?如果撇開「複製.再現」的思辨與討論,作品會不會只剩下形式及材質,如過答案是相對肯定的,那哲學思辨就是這類藝術的臍帶與命脈了

世上真的有獨立於臍帶關係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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