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堉安
Liao 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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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堉安:繪畫做為一種怨念的累積
文 / 張晴文

為了幾個月後即將舉行的個展,廖堉安近來維持每天十二小時的工作狀態。早晨從家裡步行到工作室,一直畫到晚上才收工。工作室牆面有幾幅還沒完成的作品,卻已經顯露他一向畫作的風格--黑線畫出輪廓的主角、繁滿至令人幾乎無法逼視的色彩與圖樣。工作室的一角,還有大批調好的壓克力顏料,分別散裝,標明是專屬於哪一幅作品哪一個區塊所用。畫面上每一個色面每一處線條,都要貼上膠帶遮蔽、平塗,再層層疊加⋯⋯直到飽和而扁平的表面包覆一切。

2000年,廖堉安大四時候的〈胖子無罪〉等作品是當今風格的最初呈現,然而這系列的畫作從未公開展覽過。畫面的配置採取基本的置中式構圖,去除大部分的素描元素,粗重的黑線勾勒出人物圖象的線條,大量排列的幾何圖形填滿畫面,背景還有重複拼貼的日常生活瑣碎圖樣。「其實當時這樣做,單純的圖象跟後面的拼貼圖象是滿衝突的,可以說連結得滿粗暴。可是現在看,這樣的粗暴還滿不錯,我還滿適合這種粗暴的連結方式。」挪用漫畫強化人物特質的處理方式,和學院裡的主流繪畫路線非常不同,廖堉安說:「那時候只是想做和別人認知裡的繪畫不一樣的東西,至少在北藝沒有人做這樣的圖象。老師看了也很火大,評圖的時候總是沒什麼好講。最初我畫這種圖,就是為了激怒這些人,想要小小地搗亂,畫一些比較機車的東西。」2001年的「減重失敗範例」系列,在原有的風格上更進一步突顯了畫面主角的份量,每一個畫幅裡膨脹鬆弛的人體幾乎塞滿畫面,他們胖得不可思議,卻自我感覺超級良好。肥胖在當今世上是萬惡是全民公敵,讓人被歧視得莫名,而廖堉安筆下的這些胖子們,似乎都決定和自己巨大鬆垂的身體和平相處,甚至默默接受世間眼光的頌揚。

「從這個系列開始,我想把圖象性的主角做得更純粹。所以後來到南藝之後,作品往主角單純化發展,只是去掉明暗、去掉光影,增強圖象的輪廓、色彩,到最後就變成線條跟色彩造就一個圖象,很簡化,但就讓它自己去玩出趣味。」

後來,這些胖子蛻變成畫作裡各種變形的動物。它們就像寓言裡寄託說話的對象,成為藝術家的代言。儘管廖堉安從來未曾將這些角色固定化,它們也並不保證任何說故事的責任,但俐落的輪廓線條與平塗處理畫面的方式,使得廖堉安的作品經常被以「卡漫」來解讀。「我不知道要談的是哪個年代的卡漫,60年代?還是80年代《七龍珠》出來之後的卡漫?不同年代的卡漫都有不同的背景和內涵,台灣和日本、美國出現的漫畫文化也不同。我也不太了解為什麼要把卡漫和繪畫性的東西分開來--它為什麼被獨立為一種繪畫型態?它本來就是繪畫啊,或者這樣的談法就是把繪畫界定成某種事物?

「其實我覺得那樣談也沒什麼不對,只是台灣談漫畫談得太單一了,不是從文化殖民的論點去談,也不是從圖象學的角度去談,而是用『漫畫』兩個字帶過許多問題。很多當代藝術家都在作品裡挪用了漫畫的元素,但每個人使用這些圖象的來源或方式都不一樣,卻經常被混為一談。大家還沒抓到很深刻、細緻的方式來談論這些作品。如果仔細分析漫畫,本來就是把繪畫性的東西省略掉,精簡,然後強化主題,形成漫畫最基本的線條。這其實跟我的繪畫元素沒什麼兩樣,這種簡化的作法是相同的。只是我們創作的出發點不一樣,還有漫畫會塑造角色,但我這裡沒有,反而是結合很人性的東西,有一些很抽象的元素在。我是借用漫畫的形象和概念來嘲諷這個東西的。我刻意把它簡化,就像我早期的繪畫圖象,其實有強烈的嘲諷意味。」

廖堉安的嘲諷有些蔑視世俗、玩世不恭的犬儒味道,還多了一些身在人生江湖的無奈。這樣的不滿並非來自什麼國仇家恨,也不是對繪畫傳統有什麼敵意。他畫裡那些從來不因為可愛而討人喜歡的角色,延續自大學時代畫的人物,最初的刻畫對象其實就是自己。

「最早是在畫自畫像,但當時不是看著自己畫的,也是想像的。我只想畫出一個浮誇的觸感、虛胖的觸感,所以一直畫這種胖子。」這些胖子一直到後來的各種變形動物,如果還有什麼像廖堉安本人,那麼貌似的只剩下那雙皺眉半吊的眼神背後,對於一切感到不以為然的態度。這些角色透露了創作者的情緒,有著誇張的表情和動作。無論什麼樣的角色,它們總能構成令人發噱的畫面。一個個卡在這個世界動彈不得的胖子。那樣的好笑不是爆笑,是酸得可以的黑色幽默。

或許很多人都曾經有過這個階段,年少氣盛,對這個世界極度不滿。而這個不滿至多是搞不清楚對象的悶氣,也說不上這世界到底哪一點惹你不愉快。自大學以來就盡畫這些臃腫物事的廖堉安,對於一切同樣「沒有什麼是滿意的」。不是真的對誰不滿,而是對很多事情有種無力感。「在我的作品裡面很多都是無力感、無奈,不是要抗爭什麼。我們這個世代有的多半是無力感,不大是什麼革命的情懷。」只見作品裡這些像鳥像人又像貓的怪角色,肥著身體光著屁股為我們演出關於人生的種種可笑情節,大多不會太好看。然而它們最可恨的不是樣子醜怪或者猥瑣,而是儘管如此不堪,那雙眼睛還像是揪著人要你多看它兩眼。

所有不以為然的事物,大約也可以從作品的名稱上嗅出一二。〈超難喝的珍珠奶茶〉連嘔吐也不爽快;〈那個不能吃啦〉看起來是要吃人;〈不溫柔的愛撫〉不是扭打就是偷襲。除此之外還有各種莫名其妙的演練和示範,包括賴床、嘔吐、撕咬、躲藏⋯⋯,虛偽做作的角色們看來有些楚楚可憐。假使它們真的讓人起了惻隱之心,那必定是看到了它們悲哀的黑暗面。

 這樣的苦情演出,在形式上採取的策略就是無情攻擊觀眾的眼睛。2003年至2005年的「自畫像」、「鴨人」等系列作品,維持一貫主角突出於無深度空間的構圖模式,平塗的線條和幾何圖形的排列,看起來還算單純。2005年至2007年的「種草莓」、「無聊死了」、「虛擬的孤寂」等系列,主角依然巨大,背景以色塊線條切開了原本規整的平面,乍看感覺豐富豔麗,卻讓眼睛無法長時間近看的對比色彩,放大了視覺的衝突性。而2008年之後作品則變本加厲地繁亂下去,畫面裡單一局部的紋樣堆疊多在兩種以上,可以用華麗到爆炸來形容。「這時候的作法變得很虛華,畫起來也很複雜很複雜,整個感覺已經和以前的作品不同了。」除了藉由角色神態透露不滿的情緒,廖堉安的畫作也在造形上體現了極度的壓抑和暴力。這樣的畫面不但沒有取悅觀眾的意圖,甚至傳達的是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壓迫感是慢慢累積的,在我的作品裡其實表現得有點含蓄。所以我會說,平塗在我的畫面中是一個很重要的筆觸,那就是壓抑的過程。我宣洩的情緒其實很多,但透過這樣的筆觸跟色彩,以及重複遮貼的動作,消弭在這個過程裡。」作畫者用這種方式表露壓抑的情緒,將它全然投射於畫面中,然而這個消弭的過程卻正好塑造了觀者視覺的壓迫感。這些平塗的色彩看來溫順平整,甚至可以說是花俏動人,但不斷重複作用所累積的量感,反而造成了不可承受的力量。「我用很多互相會打架的色彩,比如地板和牆壁就使用很多相同明度、但彩度在色階光譜中是對角線或者三角地帶色差的顏色。郭振昌曾經跟我說:『你的畫遠看都是一團灰』,那時我不太了解,後來才知道是對比色用得太多。但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問題,因為我的色彩概念和他不同,這樣的視覺衝突正是我要的。」繁複到破表的扞格,或許才是畫面裡那些佯裝可愛的胖子最虛華的實際。

廖堉安的畫作從來和甜美扯不上關係,今後也只會更無意取悅你的眼睛。「我繪畫的工作就是慢慢把這些東西剝離掉,把面具撕掉,讓這些東西顯露出來。我並沒有刻意這樣做,而是作品會自然地投射出這些東西。畫畫就是不斷把你的怨念累積到畫面上,漸漸地,它就會愈來愈強烈。」

(藝術家雜誌 430期 00年代畫家點選 201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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