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學
Lee Ming-Hsu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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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為最後的出口:放鬆 試析「標題—李明學個展」
文 / 吳樹安

非帝國性的藝術(L’art non imperial)必須如公式般論證嚴密、令人驚訝仿若夜襲,且同時高遠深邃猶如星星。
──巴迪烏(Alain Badiou,註1)

做為一個藝術家,在當代美學理論的描述中,其首要的目標就是在讓觀眾能在既有的理性/感性框架中做出突破或重組──指向越界或重新分享/分配的實踐。換言之其首先必須超越既有藝術理論之框架,才有可能實現藝術做為一種美學(Aísthēsis,註2)開拓的創造性角色。但另一方面伴隨全球正如火如荼的學院轉向(educational turn),從傳統師徒至到「學分制」與「大學制」的轉向,讓藝術家養成訓練的過程中加入了論述閱讀與書寫(當然藝術家未必需要學位背書,但當今非學院藝術家的人量劇烈衰減也是不爭的事實)。理論與研究的熱情召喚使得藝術家與研究者間的身份認同展開混淆,而今美學與藝術理論的辯論與艱澀程度也不斷在邁向人類歷史上的新高。部分受到研究/理論蠱惑的藝術家們,其一方面需要創作出非客觀理性與普遍性的創造性實踐,但又必須自己生產可被學院標準所認可的理論書寫。如此的矛盾這些藝術家尋找另類的繞道路線,甚至有時必須比哲學家們更加狡猾。介於普遍/獨特、客觀/主觀、科學/非科學之間的複雜關係攪動著藝術家的神經,或也因此,身為理論/研究型創作者的最後出口,或許便是讓自己別那麼嚴肅──好好放輕鬆。

在「標題—李明學個展」中,即便展覽現場有著一份十分鮮明相似氣質,作品看起來大多十分簡單且輕盈;但若希望從中找到一個貫串所有作品的美學操作邏輯或屬性,卻又是萬分困難的。對筆者而言李明學對於藝術欣賞者十分親民且富吸引力,但對於研究與評論者卻是一份沉重的難題;一方面他巧妙操作著大眾語言與物件,另一方面卻又以十分狡詐的方式繞過了所有可能的解析路徑。在不算寬廣的兩層空間中塞入高達37件作品,創作時間跨度從2007到2014;不無自我策展(self-curating)姿態的作品佈置與展示規畫,正因為這些作品大多出自藝術家於英國攻讀博士學位期間的創作,且時間跨度相對較長。故在眾多作品間即便相似,但在脈絡上卻又分屬於藝術家在不同階段的美學偏好;且藝術家刻意地企圖鋪這八年間的美學跨度,同時又希望作品仍能以展演效果為目的做出最佳的調配與對話效果,藉以鋪展出個人於英國留學期間的完整創作光譜。縱觀展覽中的作品,一方面他們與日常生活的逗趣靈感緊密相關,如《血緣》、《三條線》、《談判》與《彩虹》製作與呈現方式亦十分簡白有如信手捻來。但另一方面如《的小山》出自銅棍鍛造雕刻製成,《切》大費周章的模擬西瓜外觀,《墜落》漆上白漆的鋁塊模擬保利龍,《遙指的彼岸》將工業電扇的扇葉換成無曲面的平面塑膠風扇使其無法生產風,顯然需要大量的勞動與製作時間的作品,卻偽裝出輕盈的而一瞥即逝的輕盈姿態。而將展間入口從方形改成圓門的《木馬屠城》,使百葉窗緩慢自動開合的《之間》,即便這些作品即便在展演中扮演著關鍵角色,但只要觀眾稍不留意就很可能錯過,關於重要/不重要、忽視/凝視、思考/非思考的種種關係,無非反覆像我們強調著藝術家本身的美學態度。事實上從展覽命名「標題—李明學個展」起,以文字遊戲反指自身就已經是一可觀測的美學手段,而《書寫與鉛筆之間》以鉛筆排出「Writing」,以及讓兩片隱形眼鏡鏡片貼合的《眼的接觸》(Eye Contact)或許皆使用著相似的策略。但另一方面讓兩張A4文件分別以Jpeg與Docx格式輸出的《猜忌》,寫著Docx的文件其實出自Jpeg檔案所印製的真相,卻又欺騙著觀眾的閱讀。而當筆者問起這些作品與在百無聊賴的日常生活中,偶然冒出的奇想有何差異時,藝術家淡定的回答道:其實我也蠻「無聊」的啊。藝術創作處理的是一種無奈的無聊,也同時是無聊中去消解無聊本身的方式。

經常越是簡單的事物就越令試圖理性分析的受眾束手無策。此觀點不僅可體現在神學、形上學、精神分析、政治學或量子力學的層面,在面對巨大的氣球狗與黃色小鴨亦然如此,又或者,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當年Apple與無印良品(muji)的設計美學促使人趨之若鶩?在李明學的創作中我們同樣看得到這份困難,然而困難的重點卻絕不僅僅是「輕鬆」,而是這些輕鬆究竟是透過何種複雜的思緒反覆交錯而被焠鍊而出。正如引文中巴迪烏的陳述,即便是一抹輕鬆或詼諧,只要其確實能夠在觀眾心中引爆當代藝術的特殊力量,能夠帶來一份感受經驗的啟發,那麼啟發與驚豔的背後肯定不是隨性而為,而是有其堅實異常的思辨做為基礎方能得出。與此同時,巴迪烏明確指出的三個感受屬性──嚴密、驚訝與深邃也確實在李明學的創作中,即便其創作發想的過程中不無輕鬆,但面對其在展覽中的構成關係裡卻絕對一點都不輕鬆。但與此同時,緊咬著輕鬆幽默的藝術形式與其背後的嚴密思考,被劃掉的「放鬆」或許正是李明學創作中最為關鍵的美學姿態,不僅保障著作品閱讀的明晰直白,也同時確保著其能夠被觀眾反覆玩味。回到早先提及此展覽之所以難以被評論分析的問題,正因為如果我們企圖在這些作品中找尋同一的格式與邏輯必將失敗,因為展覽的魅力乃是出自這些不無相似的作品中,藏匿於各個細節中的差異。而藝術研究與藝術創作在藝術家身上的反覆交纏,有如彼此緊繫又總是錯開的雙螺旋,在思辨與實踐以差異為目的的不斷重複中,完成了以其自身所銘刻獨特存有價值。

(典藏今藝術 10月號/2014 第265期,p14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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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筆者翻譯,詳見〈當代藝術的15個命題〉(15 thèses sur l’art contemporain)中的第12命題,巴迪烏(Alain Badiou)著。
註2 使用美學一字的希臘文拼法,乃是企圖保持其在希臘文文脈中做為「感受」(aió, to perceive)的名詞態,與其在後續歐美語境中被予以學科化後的「關於感受的學科」之雙面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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