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
Hsia 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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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陽的人與意
文 / 謝佩霓

幾經顛沛流離,輾轉遊走於三大洋之間,凡數十年。
為了一圓孤擲一生的藝術夢,夏陽倒能隨遇而安。
沒有怨氣,沒有火氣,沒有野心,
是才氣、信心和毅力支撐他一路走來,走到了落葉歸根,苦盡甘來的今天。

人見人愛的“夏伯伯”

藝術界人人暱稱“夏伯伯”的夏陽可以說是人見人愛。他的親和力來自:滿頭華髮,兩鬢飛白,輕衫簡履搭配帆布背包,舉止率性而論談詼諧,鏡片後和藹的目光,逢人便不吝嗇展開笑。顏,實在叫人無從招架他的不擺姿態,不愛他也難。

瀏覽過他歷來的照片,大家都毫無異議說他愈老愈好看。由年輕氣盛時的頭角崢嶸,過渡到中年發福富態的大腹便便,乃至於如今的體態結實和顏悅色,從心像到形象的改變,經歷的戲劇化轉折何其多,豈是三言兩語所能盡書。

夏陽的身世曲折多變,猶如多難興邦的中國近代史的縮影。生於湖南湘鄉的富裕之家,只因雙親早逝被託孤成長於南京。才長成又遭遇兵馬倥傯的亂世,只有隨波逐流投筆從戎。幾經顛沛流離,輾轉遊走於三大洋之間,凡數十年。為了一圓孤擲一生的藝術夢,夏陽倒能隨遇而安,沒有怨氣,沒有火氣,沒有野心。是才氣、信心和毅力支撐他一路走來,走到了落葉歸根,苦盡甘來的今天。

夏陽的遭遇點數不盡,何止一籮筐。聆聽他娓娓道來,聞論只能時而報以驚嘆以為回應:何等傳奇的一生換來的竟是他輕描淡寫的作复:“其實,一個人只要能活到六十多歲,都是傳奇! ”雖然是四兩撥千斤恭謙之辭,論者和聽者彼此心照不宣,冷暖自知自不待言。笑中帶淚地回首向來蕭瑟處,總歸也無風雨也無情,慶幸中寄託著寬慰。

自幼早慧而性喜塗鴉而自娛的夏陽,卓越的才情和敏捷的悟性,倍受李仲生鍾愛。四十多年來,縱使承蒙良師啟迪,不乏貴人相助,伴有“以文會……友”的益友同遊,以及賢妻的照料扶持,夏陽的藝術行旅,誠如所有絕對的藝術家,不脫“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模式。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孤獨”,藝術家應若是,而夏陽亦以此狂狷自持。除了秉持上邊“三不怕”的精神自處,貫穿夏陽藝術生涯的另外兩項“大無畏”原則,應該是“不畏外來文化,不懼捍衛民族性”。

“我們要發展中國自己的繪畫系統”

二十幾歲的夏陽,就曾在素描板上用粗體黑字發下豪語自勉:“吾人必以創作一中國系統為己志,若隨外國爭奇鬥艷,固非所宜,亦非所能。”

夏陽對追隨徐悲鴻“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意見而力主中國現代畫“改良派”者,無法認同,這遠非盲目的抵制,而是他身體力行將中西繪畫融合二十年後的體悟。夏陽發現,“融合”代表“妥協”,被迫放棄其中一邊的某部分,難免折損固有的精神本質,所以“改良”意味著放棄既有和徹底的破壞,其下場若非邯鄲學步,要不便是淪於不倫不類,注定走向不痛不癢的不歸路。於是他認為傳統的精髓才是主流,不是標榜“中體西用”的改良。

“我們要發展中國自己的繪畫系統,”夏陽強調,“尤其要使民族的味寄寓其中。”東西、新舊、主流邊緣皆不構成問題核心,因為在人類精神共通性、生活流通性的前提下,文化精華理應放之四海皆準,無孰優孰劣之分,何來改良之需?歷來中華文化便是以寬弘包容見長,交流是為了增進豐富本土的活力,故而夏陽堅信“真正的藝術交流是:本國的藝術家把文化的觸鬚伸展到國外,但自己創作的本體,依然係於國內”,“若不積極加強文化建設的整體性和基礎性,我們的文化將滯怠不前。除非基礎精確,一切方能在一定的水準基礎上積累,才能有所創造”,否則形同虛構的矯情空想。夏陽認為,目前中國的現代藝術,依舊處於建立基礎的關鍵時代,尚非表現的時代,“沒有塔底,哪來塔尖? ”他問,於是發願自許“在中國文化的金字塔中,我願作一塊看不見的磚”。不彷古,但求謹守自身的點,不脫離傳統內涵菁華,一旦點聚成面便能相互交流,在未來為中國建立起一座磐固傲立的文化金字塔。

印證夏陽近半世紀來的創作,可見其實驗前提信念的成果。從安東街畫室、龍江街防空洞、巴黎小閣樓、紐約大統艙乃至於台北樓中樓,夏陽不論身寄居於何處,念只在反復進行的創作,莫不是探討兼容並蓄的可能,以並置的手法實踐中西共榮共處而能不相傾軋的可行性。自始至終,夏陽的畫就是非常的“中國”。儘管他除了繪製素描和寫字作詩一律用墨水毛筆為之之外,主要只以西方媒材和技法作畫,但是其作品散發出的根本氣質,無疑是再中國不過。假使再就其佈局、用筆、設色、主題和創作理念研究,益發突顯其根深蒂固的中國風範。

神來之筆融貫中西

夏陽自言其繪畫方式:即使面對精心規劃的構圖,也從來不是“筆隨意走,意在筆先”的成竹在胸,而是不由自主地“且戰且走”,任由神來之筆淋漓盡興,畫意自然而然逐漸的脫落而出,非到最後一刻、他亦不能確知意欲掌握具現者為何。如此著眼於“當下”,一如水墨書畫,落筆則力透紙背,眼觀鼻,鼻觀心,筆為身體的延伸,勁道則是氣的發射。而這個“當下”,無關乎實際時間的長短—可能少則須臾,長則數年,端的取決於下筆之刻。而這個一剎那,不受時空羈絆,可以是過去的過去,可以是當下的當下,更可以是未來的未來。

基於此說,應用於進一步探索夏陽處理畫面的手法,則饒富趣味。夏陽在選擇畫幅時,似乎偏愛加長形、類中式直幅橫幅比例的畫布作畫。他在處理畫面構成慣用的橫式,可謂完全符合中國繪畫傳統的美學。採用近遠、平遠、長遠於其中的透視法呈現。夏陽偏好劇場式的“格放”定格處理主題,頗具中國古典戲劇的敘事傳統。將具動態的人物,安置於飾以濃烈平塗色彩,且以遠近壓縮出靜態空間之“上”而非之“中”,好比京劇旦角配合劇情進展“亮相”瞬間形成觀者屏息凝神專注的焦點。

如此一來,原本寓言式的象徵性思考,藉由有典可證的神話、小說、傳奇、民俗人物、場景入畫,透過視覺藝術語彙,化無形心像為具體形象。這樣的手法有勢有質而劇力萬鈞,感覺上既新又古,無分東西,兼具藝術性與通俗性,既敘事又抒情。放眼二十世紀下半葉從事具象繪畫的中國藝術家,恐怕有此精湛的表現者,唯有夏陽一人。

綜觀夏陽的創作生命,顯而易見的是他以質制量,產量有限但必有佳作。

他的創作分期明確,幾經遞嬗,大抵是其與客觀環境變化的互動,存在著充分必要的關係。夏陽客居異地之時,每到一處,畫風必先以當地畫模仿所得的姿態出現,然而不消多時,便捨沉溺於自己主觀的詮釋,回歸一貫的藝術發展主軸。這個脈絡一直是其自身所由出的中國傳統。

每遇突破現狀的瓶頸出現,夏陽就自然而然地求助於最熟悉的中國母文化。他早期的油畫,在機械主義,未來主義的洗禮下,尤見敦煌飛天的特徵; 抽象時期的作品,感染著非形象、抽象表現藝術的外觀,呈現出的氣質卻是地地道道的中國式的簡筆山水;掩飾在硬邊的平筆背景之上,是飛筆揮毫而成、氣質生動的人形;即便是藉助西方科技完成的超寫實作品,但見“動而愈出”的現代版詮釋。

“毛毛人”盡顯現代文明人荒謬疏離之感

沉寂幾年後,夏陽的近作證實了一件事,他在援引中國典故之餘,也未遺忘重新體認檢視西方“正典”。一批針對西方繪畫經典名作發展出的西洋名畫系列,再次標舉出夏陽對中西繪畫問題出路的關切未減,也流露出他譏評許多“今之古人”,仍然食古不化在現代畫古畫。不論是把凡高的《食薯者》改成《吃包子的人》,把波提切利弱不禁風的維納斯變身為楊貴妃,或者把達。芬奇《最後的晚餐》里耶穌及十二門徒、基里柯《受難基督》和戈雅的《查理四世和他的家庭》,一概重新詮釋為夏陽“註冊商標”的“毛毛人”,均重申了一項事實—“毛毛人”堪稱夏陽代表風格之最,前無古人而且無人能望其項背。

象徵著文明人身處現代社會產生荒謬疏離之感的“毛毛人”,同時暗喻著夏陽自身際遇坎坷的無奈喟嘆。個人以為“毛毛人”的精彩之處,系畫出了中國信仰中,人或生物是利用“氣”與環境磁場互動的事實。於是,或許我們說夏陽向來的藝術表現,探討的正是身體與場域、靈與肉、精神與物質、實與虛之間的關聯。

夏陽創作至今,暫且以“高潮迭起”四個字形容。可貴的是,在每一段刻骨銘心的生命歷練之後,他都能超脫,創造出超越過去模式和突破目前處境的傑作,凝聚成人生之旅中一個個堪足玩味志記的標點。

夏陽其人其藝發展到今天,可比一曲如歌的行板,又猶如一部的章回小說,段落起伏有致,回回目目之間皆有高潮。彷彿永遠蓄勢待發,懸疑中見真章,是生生不息的進行式,如此教人充滿後繼的期待。也許,這正是夏陽人格魅力所在,以及其藝術之所以動人之處。
  
二十幾歲的夏陽,就曾在素描板上用粗體黑字寫下豪語自勉:
“吾人必以創作一中國系統為己志,若隨外國爭奇鬥艷,固非所宜,亦非所能。”
“我們要發展中國自己的繪畫系統”,夏陽強調,“尤其要使民族的況味寄寓其中”。
他自詡:“在中國文化的金字塔中,我願作一塊看不見的磚。”
不彷古但求謹守自身的點,不脫離傳統內涵精華,
一旦點聚成面便能相互交流,在未來為中國建立起一座磐固傲立的文化金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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