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洵蔚
Maggie Hsun-Wei 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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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無之外,但見真情—如此閱讀徐洵蔚個展
文 / 謝佩霓

受教於徐洵蔚的學生,如此形容她的裝扮:「徐老師身上,除了黑白灰三色外,不曾出現其他的色彩。」走進國立美術館「隱無之外」的展覽場,乍看之下的第一眼印象亦復如此。的確是一片無彩色的單色調天地,雖然偶見紅藍黃綠的一抹抹濃彩,掩抑在深淺不一的素樸灰階中。

已經好些年失之交臂,幾次謀面都只能與她發表的作品打照面,作者始終不在場。此次再見著徐洵蔚,這才驚覺她那令人艷羨的如瀑及腰長髮,曾幾何時早已削短成一頭俐落的俏麗。展場中完成於巴黎藝術村的素描作品,因此成為佐證記憶中秀髮如雲的殘存絕響。問其所以,她淡淡然回答只單純為了沒有時間梳理。

關於此次展覽的創作理念,徐洵蔚自述道:『…隱無亦是呈現另一種未顯現的事實,「缺席」卻也是另一種更醒目的「出席」,亦是另一層更吊詭的「在場」,誠如隱性空間,自有一種個別飽滿與豐盈,如梅洛—龐蒂 (Maurice Merleau-Ponty) 所言,嘗試聆聽不可見物裡的一種「非直接性的語言及靜默之聲」』。創作論述引葉慈的一段話作為楔子:「可見的世界已不再是現實,不可見的世界已不再是夢」,證諸參展作品,頗見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所謂「夢想點化性情」的況味,又或可視為印證紀德(André Gide)所謂「詩人毋須理解『因此』Therefore一字」之說。

Maggie是徐洵蔚的洋名,當初決定如此命名自己之時,不知道她是否確切知道,Maggie的原意是珍珠。熟悉徐洵蔚人與作品的人,一定會覺得,這樣素顏的意象之於徐洵蔚何其貼切。她待人處世、應對進退乃至於談吐、書寫、創作之道,永遠不疾不徐不張揚,兀自從暗結珠胎中緩緩成型孕育,低調內斂地帶著不熾不火的微溫與幽明。

但是對於環境週遭的林林種種,徐洵蔚從來無法視而不見,她承認「我無法對世界冷感」。可徐洵蔚自處的時間與空間的位移單位極其緩慢,活在與時下倉皇緊張步調脫節的自訂時序當中,總是自有一派從容優雅。因此套用法國非理性主義哲學家柏格森(Henri Bergson)在《創造進化論》(Creative Evolution)裡提出的「電影攝製法」,解讀愛看電影的徐洵蔚的作品或許相當適合。

柏格森生命哲學的基本洞見,在於視宇宙動而愈出的本質為生命衝動(elan vital)。傳統的形上學理性至上,企圖以理智的方法來捕捉動態的宇宙,彷彿電影製作者以為只要調整放映機的播映速度,就能真實地重現。可惜理智一旦將時間空間化(spatialize),視時間為由時間點(point of time)或時刻(instant)構成的連續體(continuum),認識的只是抽象的時間,遠非時間的本質,更無助於認識宇宙的源源不絕的生命力。畢竟真實的時間是流動、連續、異質 (heterogeneous) 的綿延(duration),為能透過直覺(intuition)當下掌握。

徐洵蔚的創作只願意讓作品作為對一切的回應,即使一直因地因時制宜,捕捉曖昧的真實感覺,卻始終訴諸於暗藏真相的物件與圖像。不論立體物件或平面素描影像,都是實物實景,不曾假render手法炮製,只是以本然隱匿於看似隱晦、隱忍的表象之下與潛隱之中。

初次接觸其作品的觀眾,太多因為著相而誤會了徐洵蔚的作品冰冷剛毅。漾著黯淡金屬光澤的裝置物件,不是翻模、鍛造而成,並非空心更不至於沉重。徐洵蔚說用鋁箔創作的靈感,始於昔日上班時一天總以doggie bags打點leftovers當午餐開始的例行公事。層層疊疊暈染了墨色的鋁箔包裹,內裡紮紮實實包藏了本質柔軟細緻,需要透過綿密手澤和掌痕親摯、handle with care的既成物。

鋁箔媒材望之堅實,質實脆弱且薄冷,徐洵蔚用此「工業膜」隱喻後工業社會生活種種現象。鋁箔彷彿另類母體子宮,藝術家如是說,『不斷包裹、繁製、衍生被包裹的畸零體,從主體的死亡、再生,從自我覺解生活世界的眾生、眾物,取樣、思索、反芻。鋁箔掩蓋、包覆的有形世界,消溺沉澱原有面貌,轉換潛入一個再塑另置的再現世界;在模擬的真實與真實的模擬之間失序、重建以尋覓境外的想像空間。』至於冷冽的不銹鋼素材,則「呈現工業社會的機械性,而鏡面之反射效果,觀者身影反映其中,同時動態影像展現時空交錯的游移性,探索-物、人、環境在生命行旅之際的糾結牽引。」

Robert Frost說詩始於如鯁在喉,創作乃一吐胸中鬱壘。惜字如金的徐洵蔚,卻愛三言兩語點到為止,不輕易傾吐文字示眾。在《致敬》系列的錄像作品裡,只安排了短短幾行反白文字出現,「做什麼What does one do」與「不做什麼What does one not do」,提示的不啻是徐洵蔚經營生活、生命的態度。一向欣賞徐洵蔚的寡言,因為她的留白帶著恬然自適的智慧,遠非因拙於表達而訥色。

打包,是維繫生活的慣性動作使然。收拾了午餐,以便上工;收拾了行囊,以便上路;盤點歸位了記憶,就能繼續作夢。「幾年的創作每一階段都是檢視生命、藝術、生活交會的衝擊、挑戰中,由事物外觀的剖析思辯,轉入內在生命的探掘轉射及自覺省思…企圖引發蛰伏內在精神能量,另類書寫揮灑於隱無之外,乃是終極精神的嚮往。」這或許可以這麼說,透過創作,徐洵蔚努力地與宇宙、萬物、眾生謀合共生,只為與自己共謀超越更生。

徐洵蔚不必強調大隱隱於市,因為她發現不論身繫何方,自己永遠處於邊緣狀態:『在創作上的「精神遊牧」中涉過千里,遊移暫厝各類物象建構之巢落, 流竄現實/ 虛幻之間隙,穿梭記憶/遺亡之疆界,片斷意象的重組成為私密遊戲。瞬間存在乃生命與死亡之間的過渡,欲自生命世界抽離,放逐於精神世界,唯繾绻於物像世界的再造,於是隱無之外仍承載了這些非故事的故事,陳述可見亦不可見的,捕捉存在亦不存在的。』

好比讀趙雲的散文,也像看高達的場景,她自白「欲隱身此繁複又荒謬的生存的狀態,而遁逸幻遊於無垠的想像世界,欲暫棲於已不復見,如太古洪荒原始單純之境,潛心尋求超然自在的歡愉 (jouissance)。於是創作成為唯一且終極的歸依 ─ 隱身其中,無形自在。」這樣的預想,讓我惦記起費里尼(Federico Felini)如何讓經驗與想像合體,而伊比鳩魯(Epicurus)何以堅持唯有感覺輔佐理性達到至福。

徐洵蔚近期《致敬》影像作品中,錯覺中局部隱形消失的人體,進行著躹躬動作,她說這「隱喻一種逆向的存在,觸探意象深層底部寓意。」觀看這一系列向便器、肉舖、母牛、街頭婦人、塗鴉…等「無名英雄/雌」頂禮膜拜的作品,不免讓人聯想是向藝術家杜象(Marcel Duchamps)、培根(Francis Bacon)、 赫斯特(Damien Hirst)、沃菏(Andy Warhol) 甚至是革命家Che Guevara致敬。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的名言說Whereof one cannot speak, thereof one must be silent,面對凡是無以名狀的,儘管行為上一律靜默以對,但是這些作品作為迎向每一段新生的中繼點,淨是真情流露的誠心告白和謙卑的告解。

有論者將徐洵蔚歸為Chinese diaspora,筆者礙難苟同,畢竟她儘管旅居海外多年,總歸不是被迫而是出於自願。她稱自己是「精神遊牧」一族,從「物我並存」,追求「物我合一」,渴盼「物我兩忘」。這或許更接近diaspora播種的原意;徐洵蔚任由一綹綹紅線繫起因緣,構成內在天地的天罡四極,藝術創作在此落地自在生根,自由開枝散葉,自然開花結果,自成一園花團錦簇。

印刻文學生活誌45,2007/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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