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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餘價值最高形式：人體原物料作為藝術生產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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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林欣怡
只有創造剩餘價值的勞動，即只有勞動產品中包含的價值超過生產該產品時消費的價值總和的那種勞動，才是生產的。- 馬克思 《資本論第四卷》
普普藝術家Andy Warhol曾宣稱：「藝術家就是專門製造垃圾的人(An artist is somebody who produces things that people don't need to have.)。」若站在藝術生產的層面觀之，或許與馬克思於《資本論》討論剩餘價值之導頁中這段扼要話語不謀而合。前者將藝術家無目的創造的藝術品視為無實用目的價值之物、後者視創造過剩勞動為真正的生產，兩者皆在為「勞動生產」動作自身之價值做闡述。若將兩者同觀之，或許我們可以這樣假設，「生產」無目的、過剩的、無實用價值(垃圾)的生產行為，是藝術創作，正是此無目的、過剩的、無實用價值之「生產」與「過剩勞動」，為藝術作品價值所在，亦即剩餘價值的最高形式。
依據馬克思理論，勞動生產是價值之源，價值則是凝聚在物品中無差別的人類勞動，而生產機器與原物料，雖不能直接創造勞動，但可以透過勞動生產轉移成物品自身之價值，此轉移過程亦即創造剩餘價值的過程。同理，藝術家之創造行為、概念生產便是將自身勞動生產之剩餘價值最高形式，轉嫁至藝術品中。這如同一個生產線，無論是Andy Warhol式的工廠大量製造，或是Joseph Beuys以文件物品作為個人行動之在場證據，觀念與創造行動在此都是藝術家所掌握的原物料，而藝術品則是兩者同時定義的「無用之物」，前者以「垃圾」稱之，後者言其為「排泄物」。
2008年，比利時當代藝術家Wim Delvoye(1965-)作品《Cloaca Faeces》於倫敦Sotheby拍賣會上，以約3,000英鎊高價拍出。顧名思義，《Cloaca Faeces》是件由Cloaca生產的糞便，不同於Piero Manzoni將自己身體生產的排泄物密封裝至罐頭出售，Wim Delvoye以生產名為「Cloaca」的機器做為生產線，製造排泄物。《Cloaca》為一擬人化機器，藝術家與工程師合作研究，將身體內臟消化系統拉出成為一道實體機器生產線，先餵食多種食物，再藉由人造機器動力佐以人體的生化物質酵素、膽汁等模擬人類腸胃消化行為的運作，生產人工糞便，最終以真空包裝呈現。Wim Delvoye並模仿可口可樂(CocaCola)企業識別，除將作品名稱命名為字面語感皆極為類似的Cloaca (泄殖腔/下水道)外，真空包裝上的logo設計也趨近CocaCola的設計。除可口可樂，Wim Delvoye也將五代《Cloaca》機器以不同資本企業的著名商標模擬之，包括：福特汽車、香奈兒五號香水等。
Wim Delvoye建構的，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商品生產線，透過兩種不同層面操作剩餘價值之最高形式。其以身體消化構造系統為首要手段，模擬成為工業生產線，讓觀者面對馬庫色口中，發達工業社會的生產率和效能所擴散出的不合理之合理性：如何將浪費變為需要，不斷的提高勞動生產率以創造不斷增加的剩餘價值。這件完全模擬人機合體的生產線，不僅激烈地將人體視為「單向度的人」，思想概念皆化約為「操作型定義」之產物，也進一步地，將資本主義社會裡「偽需求」的附加價值重疊其上，結合成無菌、透明、純概念、非人工的過剩殘餘品。諷刺的是，此大費周章、結合雙重(甚至略帶政治性)意義操作下的無用產品，竟成為交換價值趨近天價的當代藝術品，並且可大量生產製造。藝術品「獨一無二的在場性」，在《Cloaca》是缺席的，卻同時又是透過因單向、機器量產而造成其「獨一無二、過剩的在場性」。
同樣以排泄物作為藝術生產線的最終形式，藝術家江忠倫以耗時耗力、純人體勞動方式操作。作品《小宇宙》自2009年生產至今，透過不斷重覆的日常下意識舒緩動作，將人體皮屑積聚而成的排泄物，搓揉成大小不一的黑色丸狀，擺置於如宇宙行星軌道的燈具上。在此，形式疊合的意符，讓穢物過度、轉移成為巨型礦物，是一種典型的物件異化處理、另一種消費身體的方式。其另一件作品《夢壹號》則是收集自身約一個月的精液，倒入約十公分高的模型中冰凍形成太空梭造型，放置在雕塑成噴射煙霧狀的白色棉被上，最終融化於棉被凹陷處，形成一灘透明液體。《夢壹號》之諧音與操作形式疊合藝術家身體經驗，同時透過體液之造型質量轉化，將個人經驗值之物件化、擴大對照大型主體「科技宇宙」，成為某種詼諧模擬的幽默惡趣。
江忠倫的藝術生產線，以身體作為原物料供應廠，經由「不斷重複」動作之操作生產皮屑、精液。作為藝術家勞動後之身體殘餘物，兩者皆難以「大量製造」，須透過時間與人力達至一定質量後，才能剩餘物之價值產出。就身體操作感而言，「不斷重複」雖然可模擬為機器化行為，卻難以單純化約其意義。這兩個生產動作的意義在於，努力製造無用之排泄物，這些排泄物並非做為身體勞動感的證據，而是為了生產最高形式的廢物利用，此操作定義實相當趨近馬克思所指之「生產」，它是為了製造剩餘價值的過度形式，也是廢物過渡、轉移為藝術品之勞動。與Wim Delvoye不同的是，同樣是將人體排泄物作為剩餘價值之最高形式，江忠倫以人體模擬機械化行為，Wim Delvoye則是將此行為具體化，並推向極致。回到Andy Warhol所言：「藝術家就是專門製造垃圾的人。」藝術品自身毫無實用價值，是由於藝術經銷體系之流通使藝術產生其重要性。此網絡由藝術家、展覽、收藏家、評論家、大眾媒體的複製量等所構成，當藝術品進入此體系中，其物品剩餘價值方能無限度擴張，然或許唯有站在過剩的、無實用價值之「生產」與「過剩勞動」的立足點上，藝術家為進行創造的勞動本身，才是最難以估計、最高形式的價值總和。
(文化研究月報，第108期，2010.09.25，文化研究學會 [文化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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