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嶠
Chen Hui-Ch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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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死亡的鉗蝎─陳界仁
文 / 陳慧嶠

迷幻的暗流,從廢墟中湧出;痛苦的辮子、螫著胸膛的鉗蝎,烙在歲月上的血記;為穿過死亡骨骼開了花。在世界劇場[1]裡──我,凝視,凝視著被陰影加工的光芒…那困乏、無聲的白磷;在循循緩緩的凌遲中,等待,顫慄;然後我…膽怯地逃跑了!你聽見了?遠方,黑色的雄雞;在歌唱著你的死亡和復活;在燒焦的樹林上空,太陽拿著一把斧頭走過…。

對大多數人來說,所關切的不是「死的況味[2]」如何,而是死後的情形怎樣;好似可以在每一次續存的啟悟中不斷進化和成長,無不勾勒屬於它的天地。據說,意識境界的鏈環,並不單因死亡而斷裂,死亡祇是精神脫離粗陋的肉體而已,其中最常描寫的有地獄、煉獄、天堂、冥府、樂園、黃泉、極樂世界、快樂的獵場等等;每個人不但都得建立自己的觀點,並且還得抱持那種哲理的含蘊生活下去。這類描述我見過最精采的莫過於徐進夫譯蓮華生大士著的《西藏度亡經》,這是一部引導神秘家透過以死生邊疆的許多幻象和幻境,以理智的態度,來處理人介於死生之間的整個輪迴或現象的手冊。

在《喪鐘為誰敲[3]》的一段名文中,羅勃特‧約旦為自己創造永生的辦法是:讓自己面對死亡的情境,好讓他的愛侶瑪麗亞逃生。「我會跟你一道走的,我倆只要一個在,就有兩個在。」只要她能逃出險境,即使自己身亡,也將可以透過她的意識而生存下去。但是陳界仁這個傢伙,似乎明瞭這些都是自己幻識所現的產物,不需要透過對任何人的情慾──除了自己的身體意識;似乎就能看透死亡或永生的虛幻本質而得到免於恐懼的自由!看他用自己的頭或身體來表達「死的藝術」,那種種不一的意識,清醒的、夢樣的、禪那的、死亡的、實相的、投生的、轉世的意識境界;彷彿生生死死,從來不曾間斷過;彷彿他的身心時時刻刻都在轉生與復活。

初見到他時,我並不想多認識他,好像磁石同極相斥,產生不了吸附力。而且我總覺得他有某種靈覺能力,是那種我不想靠近的業風(兇神惡煞或深謀細琢的),冷颼颼地!直到1999那年9月去澳洲參展Sophie Mclntyre策的「面對面─台灣當代藝術」時,因為抽煙、喝咖啡才有講些話,也是那個時候,他的作品才正式強而有力地觸及到我的心眼裡。我跟順築很會鬥嘴,在澳洲黃金海岸一搭一唱的耍起寶來,他在旁邊主動表示聽我們講話很過癮,還會跟著起鬨甚至當和事佬,讓我覺得有點莫名(暗想,我們熟嗎?),也才發現原來他人很溫暖,不像他作品那般地令人震顫──那些大幅面黑白自殘的影像;哈,當地人居然把我那堆羽毛跟他的作品當成對峙的紓緩作用了。當時,陳界仁展出《魂魄暴亂》系列作品:「自殘圖」與「連體魂」──對於「自殘圖」當中複雜的「我」,分裂的「我」,與多重的「我」,其靈感與知識的來源,乃是取自道教典籍所刊繪的《魂魄圖》。至於「連體魂」,則提供了一種猶如末世降臨前的天啟(apocalypse)異象。除了連體人的形象,其胸腹之間的裂口,以及雙手所持之物,都是一種諭示。這諭示,有些參酌了道教的身體觀及宇宙觀。譬如,視人體為小宇宙,是一座能量與氣的煉爐,其秩序與運行則呼應著外界的大宇宙。就此而言,裂口代表著元氣外洩,既是分裂,亦是死亡[4];既是死亡,亦是重生。

他1983-1987創作大都以行動表演為主軸。並於1986與王俊傑、林鉅、高重黎等人在台北某空公寓展出《息壤》。停頓八年後,於1996開始從幾張關於刑罰的歷史照片以電腦影像合成《魂魄暴亂》系列作品。2000以西藏唐卡的「生死輪轉圖」作為影像拍攝來源開始《十二因緣》系列(佛學中十二因緣指的是:無名、行、識、名色、六入(六根)、觸、受、愛、取、有、生、老死)。參加過1998年台北雙年展、聖保羅雙年展,1999年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2000年里昂雙年展、光州雙年展,並獲2000年光州雙年展特別獎,2001年個展於巴黎網球場國家畫廊。目前在2002台北雙年展,展出剛以16釐米拍攝完成的影片《凌遲考:一張歷史照片的回音》。

《凌遲考:一張歷史照片的迴音》整部作品根據法國軍隊1900年代初,在中國拍攝的一張「凌遲」行刑現場的歷史照片加以重建;同一張照片陳界仁於1996亦據以變造為《本生圖》[5]。資料指出令哲學家喬治.巴岱爾(Georges Bataille)心醉神迷的那張照片,在他《慾望的淚水》中廣泛地討論的那張照片,也就是影片當中最後放的那張凌遲照片;指明了在宗教情慾、神性狂喜與酷刑恐怖駭人之間的關連(這本書我沒看過)。啊,好丟臉!片中由於鴉片之故,被行刑的人表情狂喜迷離,那種慢性折磨…。讓我在那三幅巨大、無聲、運鏡慢速的螢幕前──那種曖昧和緊逼的張力下,走了兩趟還是沒看完它,好像自己也被凌遲似的…看來,我還得再去一趟,勇敢地面對它,揭穿自己對死亡陰暗的、驚駭的幻想。還記得自己小學時,不過只是看到「大同水上樂園」鬼屋上的看板,就讓我足足三天無法入眠(還要跟那飛來飛去到處肆虐的蟑螂奮戰)。但此刻,我心想,如果影片裡被肢解的人是陳界仁會如何呢?在《程式不當藝世代18》李維菁寫的書裡,我才知道這揚名國際「魂魄暴亂」的主角,在創作上的詭異歷程。他還說:「我沒有想到自己今天會變成這樣,現在的我不同於最初開始創作時那種完全沒有明天的莽撞,偶爾也開始會去思考創作這條路未來該怎麼走。可是我必須承認,現在要去這樣展出有點煩,好像是要像誰交代什麼事似的。藝術最神聖的模樣只存在過去的某個年紀與空間;所以,會想念身體表演,想念地下化的熱情。當1983台灣仍是戒嚴時期,他就召集十多人在西門町秘密突襲演出《機能喪失N0:3》。『相對於所謂的知識份子,我喜歡恐怖份子,恐怖份子是匿名的,匿名才有想像空間,恐怖份子用簡單而匿名的方式去顯出與他並存的這世界有多麼的脆弱。』[6]」我怎麼覺得世界一點都不脆弱,脆弱的只是人對死亡那種無名的恐懼和想像。

也許你會說,沒有死過的人,都沒有資格談論死亡。但陳界仁的作品卻會讓我想到「學習死亡[7]」;不如說是「當下」──唯一要緊的是對發生在陽光底下的事物,不帶感情地寧靜延展與持續;一切都非常沉靜,或者是趨向於沉靜…。「如果時間要有終點,它就可以被一個瞬間一個瞬間的描述,但每個瞬間在描述時都會延展,因而再也無法看到它的終點。」因此,他準備要當個滿懷怨氣的死人,不願意順服於永遠固定不變的刑罰;但也不情願放棄他自己的任何事物,即使那是一項負擔。於是,他決定著手開始描述自己一生的每個瞬間;在他能夠完全描述完之前,他將不再想到死亡。彷彿一個「新世界」被召喚了進來,以調整舊世界的平衡般。這溶解的景象,在最終的無我狀態中,會出現一種模糊的知曉吧。

看他在「世界劇場」座談中的神態和表達很有趣,「妳說我在座談會上耍白痴嗎?沒辦法,大家談的太深,上台後才發現原來都聽不懂。」哇塞!在台上他說「我們談了很多影像、虛擬,談了很多媒體的傳播,但是就另外一方面,我們也有很多東西是,即便我們看到了,或者我們根本就很難通過影像去描述他。[8]」這番話像耍白痴嗎?歷史和它的近親,演員,這虛構之物,混淆真實的戲劇…。有多少歷史事件因各種理由「行動」,但基本上其實只為了想要製造事件?也許,歷史是幻象是紀錄「衰退」──我們對未來的希望往往建立在某種失落的、想像的、過去的、令人憂傷的影像上…。

我並不清楚陳界仁對歷史或政治的意識有多強烈,對他來說──歷史不是線性而是循環的。所以他引用佛教輪迴的概念來解釋這種歷史的循環性,他目光中所穿透的時間並不是一種辯証,而是一種因果。以因果的觀點看待時空,並沒有真正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那張歷史照片所映現的是一個即刻,由這裡出發,我們若能超越時間序列、當初的權力關係和觀看位置,便有能力開始挖掘和理解自身之內的時空系譜,並可能理解當下和未來。「我好奇的是人的慾念如何被顯影出來?或者人如何通過影像來確定自身的記憶?是誰在操控影像?如何被記錄等問題?這是我想要修改歷史影像的出發點之一。我感興趣的不在國族歷史;而是在歷史影像中,因為事件、被攝者的失語和不確定所形成的「恍惚」。…我們其實是一個被攝者。[9]」或者,應該說是互攝互入吧!如果有輪迴?恍惚,我反倒覺得也許在生死的出入口上,我們下意識的記憶裡,也許紀錄並保存著以往的每一種印象和經驗,只是並非清醒的心識所能追憶罷了。

之前,他逗趣的說怕被知道出生時辰而讓我看穿。嗯,人的神秘意識或記憶要真那麼容易,那還有什麼戲可唱?!(2003/1/25)


陳界仁:1960/4/11 定位星:冥王星(第1宮),水星(第8宮),海王星(第3宮)
上升獅子,太陽牡羊,月亮天秤,水星雙魚,金星牡羊,火星雙魚,木星魔羯,土星魔羯
天王獅子,海王天蠍,冥王處女,凱龍雙魚,北交處女,幻月雙子,福點水瓶,宿命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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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2台北雙年展─世界劇場」王嘉驥與巴特繆.馬力共同策劃。
[2] 參閱《死的況味》,志文出版,扥爾斯泰等著。
[3] 《喪鐘為誰敲》出自十七世紀英國名詩人Johan Donne的詩作。海明威取其名,成為他的小說(後被拍成電影:戰地鐘聲)。Robert Jordan是故事的主人翁。
[4] 參閱「從反聖像到新聖像─後解嚴時期的台灣當代藝術」,2001,王嘉驥策展主文。
[5] 參閱「2002台北雙年展─世界劇場」專輯圖錄,文/王嘉驥。
[6] 參閱《程式不當藝世代18》,藝術家出版,李維菁著。
[7] 參閱Italo Calvino《帕洛瑪先生》,時報出版,王志弘譯。
[8] 參閱《現代美術》雙月刊,2002/12月,No.105。
[9] 參閱「從攝魂到招魂之間─對談《凌遲考》」,文/鄭慧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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