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嶠
Chen Hui-Chiao
簡歷年表 Biography
相關評論 Other Criticism
相關專文 Essays
網站連結 link


重返夢幻島—陳慧嶠的格蘭菲迪之旅
 
文 / 張至維

但這完美的水……比任何井裡打上來的水還要純,摸起來的感覺比冰還要冷。然而,在嘴裡,它讓你牙齦顫動,喉頭灼熱,火熱的感覺直通到肚裡,然後,擴散到指尖,到腳,最後到頭。整個人有點兒疲倦,有點兒激動,因為有些東西不太對勁……。(註1)

彷彿發現了甚麼神秘的靈泉,陳慧嶠如此形容喝到口中的威士忌;而那所謂的「不太對勁」,或許,如她後來所記,「是一種古老、古老的感覺」(註2)。

時間回到2005年的3月。一通電話,以初響的春雷之勢,驚醒了陳慧嶠心中的某個聲音,莫名的召喚像是一陣旋風,在所有狀況還未明朗之前,將她捲入一場奇遇。轉眼間來到夏天,待陳慧嶠回過神,身旁的景物,已從杜鵑、木棉,變為石楠、薊花,平日嗡嗡嘈嘈、揮之不散的車陣喇叭與快餐油煙,換上了靜謐、廣闊的麥田星空與滿地牛羊。嗅著不一樣的空氣,她發現自己正結結實實的踏在蘇格蘭的土地上。

2005年5月,陳慧嶠成了第一位參加「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的台灣創作者。

「當時也沒有人知道甚麼威士忌啊,甚麼酒廠的。沒有人有概念。」陳慧嶠的回想簡潔明瞭,像從瓶子裡倒水出來。「電話打來只是說:我跟你講喔,你知道英鎊多少錢,你知道英鎊換算成台幣是多少錢嗎?」那一陣子的匯率,現在已經沒有人記得,不過格蘭菲迪提供的條件優厚,大家倒是非常清楚。早期,每位藝術家可以獲得三千英鎊,這是創作費;另外還有住宿費,用來支付水電,加上獨棟的房舍,裡面的空間跟地狹人稠的台北相較起來,簡直有雲泥之別。在這裡,藝術家並未受到創作方面的限制,等到駐村結束,只要留下一件作品即可。

面對突如其來的自由,整整三個月,陳慧嶠奢侈的揮霍。這個新鮮的環境透露出一種古老的氛圍,眼前的城堡、酒桶、石製倉庫、傳統窯爐,聞在鼻子裡是一股悠長久遠的味道,空氣中漂浮著無法理解的高地英語,恍若不可洩漏的天機。「在那邊你有時間靜下來,做你自己要做的事情。寫寫日記也好,寫寫文章也可以,你整理自己。你有很多的時間,那三個月都可以面對自己。」當初心中靈光一現、殷殷催她前來的莫名聲音,一直並未消失,連日的沉澱,讓陳慧嶠忍不住「想從內在的虛無中點燃狂熾的火焰」(註3)。

威士忌,這狂熾的火焰,於是點燃在她那汩汩冒出冷冽水源的寶瓶座靈魂裡。水火不容,其間的衝突,精於星術的陳慧嶠並不陌生,早在她的作品裡,我們已見識過種種的矛盾:針尖與棉絮、壓克力與雲,或者,剛烈與纖柔、理性與浪漫。矛盾雖然無所不在,卻也如同陰陽,總是此消彼長,隨著時間的陳年,終而逐漸達到一個自足的完整,就像陳慧嶠的現實與夢境。

在台灣,除了從事創作之外,陳慧嶠也是「伊通公園」的負責人;如果說創作是一段過程,將夢境變成現實,那麼,「伊通公園」便是陳慧嶠所有的夢境裡頭,最接近現實的一個。這個一直在現實中維持住的夢境,為許多台灣的當代藝術家,提供了自由與尊重的空間,讓他們可以在體制外實驗、探索、發表。二十多年來,透過伊通,陳慧嶠不斷出入於自己與他人的現實與夢境,早已深諳往返其間所需的通關密語。

因此,當她來到格蘭菲迪,大口呼吸著更為不同的自由與尊重,這當中閃現的「似曾相識」(註4),即使我們並不熟稔陳慧嶠珍視的那些神秘契機,多少也能從她的伊通經驗裡略猜一二。

這個駐村計畫,「我很清楚知道它要幹嘛,已經看到這個環境,知道它要做甚麼。」陳慧嶠說,「然後那個環境這麼優渥,那麼好,又沒有給你甚麼限制,除了基本須要注意的東西之外,你去那邊根本就是當王一樣。」聽來令人想起彼得潘的夢幻島,「在台灣你的狀態是焦慮的,你不斷的應酬,你不斷的要想下一個活動,你有很多的案子,你有很多的……」面對現實的嚴峻,無論創作,或是主持伊通,陳慧嶠都需要使出全部的心力,不斷與社會搏鬥、周旋,才能捍衛自己的理想。「可是到那裏你脫離了,我相信對任何人來講都一樣,當然,你不一定是要脫離到那邊,」在格蘭菲迪的駐村生活很簡單,除了日常作息,陳慧嶠也拿起相機,四處行走,記錄身邊的風土。「那個感覺很舒服,你沒有其他的娛樂活動,但是你有這些東西。」更重要的,她還認識了一個「自己人」。

安迪.費爾葛瑞夫(Andy Fairgrieve)是「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的負責人,從藝術家抵達機場的那一刻起,就包辦他們在生活與創作上的大小事宜;私底下,安迪帶領一個地下龐克樂團,並且身兼鼓手,在主流的音樂產業之外獨立運作,堅持自己的信念。這樣的背景,讓安迪可以用一種完全理解的耐心,打點每位藝術家的需求。沒有多久,只能比手畫腳的陳慧嶠便發現了兩人的默契,而安迪也相當看重她作為伊通負責人所累積下來的專業,「那時我還在格蘭菲迪的時候,安迪就問我說,可不可以給他幾個名字……」伊通的人脈、理想性,以及媒體經驗,讓安迪十分篤定的邀請陳慧嶠擔任義務顧問,向格蘭菲迪推薦台灣藝術家的名單。陳慧嶠說:「我了解這個企業要做甚麼,然後他也知道這個情況,我覺得我們兩人之間的互動就是——我提出甚麼東西,安迪就馬上知道,我考量的點安迪覺得有道理的,他就會全力的配合。這是很自然的一個默契。」然而,決定找伊通做格蘭菲迪在台灣的合作夥伴的,除了安迪之外,還有一個關鍵人物。

彼得.高登(Peter Gordon)是格蘭父子洋酒的第五代經營者,也是「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的創辦人。當初成立這個駐村計畫,除了「擴大企業藝術收藏」、「整飭閒置宿舍空間」,以及「豐富遊客中心活動」三個原因之外,另一個主要的理由,便是彼得本身對藝術的喜好。「其實,格蘭菲迪的老闆是自己喜歡這個東西,並不真想要透過它做到多麼怎樣,然後再來挖甚麼東西出來,」陳慧嶠說道,「這個藝術村可以做下去,是彼得自己拿出錢來的。」與其說它是一個企業名下的藝文空間,不如稱之為一座私人打造的夢幻島,由彼得出資,安迪出力,陳慧嶠共襄盛舉,邀請藝術家到此前來,尋找自己創作上的夢境。

2006年,格蘭菲迪透過陳慧嶠的推薦名單邀請吳季璁駐村,陳慧嶠也開始每年帶著台灣媒體重返現場進行採訪,擴大藝術家與駐村計畫的曝光率。作為一個家族企業,格蘭父子洋酒雖然在行事上比公家單位更為獨立,也更有彈性,但是彼得仍須說服家族當中不同的聲音,才能讓這個夢幻島繼續下去;因此,自2002年算起,「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每五年要接受評估,決定去留。「2007年,姚瑞中那次,創作費提高一倍,」陳慧嶠解釋,為了提高藝術家與藝術村彼此的尊重度,主辦單位參考前五年的經驗,經過評估後,決定增加補助,並且要求藝術家先行提出駐村計畫。

隨著姚瑞中返台,配合他先前在伊通安排好的個展檔期,加上於鄰近的「非常廟藝文空間」舉辦的派對,將媒體效應持續擴大。對於這些返台的後續活動,陳慧嶠認為:「就像做作品一樣,要有『這個就對了』的感覺。感覺出來了你就會全力衝。」到了袁廣鳴那一屆,2008年,格蘭父子的台灣分公司正式加入,整個策畫團隊更形完備,自然每一年也必須變出更多無限的可能,其間過程雖然辛苦,「但是,從藝術村的角度來看,我們已經跨出了藝企合作的第一步,」從頭到尾全程參與,義務陪著一路摸索的陳慧嶠強調,「然後不違反到藝術家的理念和他們被尊重的角色,以王俊傑為例,就是全權以他為主。」

事實上,歷屆駐村的台灣藝術家表現都受到相當的重視,已然變成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的一個參考範本。這點,陳慧嶠在推薦名單的考量上功不可沒。除了作品的有趣、藝術性之外,「藝術家必須知道他是在跟企業合作。」陳慧嶠強調,雖然這個駐村計畫已經很自由了,也沒有限制那麼多,但是相對之下,藝術家也要對如此禮遇的東道主報以尊重。此外,縱向來看,這些受邀的藝術家,彼此是否能在駐村經驗的傳遞上互相配合,也是一個重點。「因為我覺得這個機會很好啊,我想應該要考慮到。」陳慧嶠說,「我不希望台灣這一塊不見了。」

對台灣藝術家而言,「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雖然不像一般城市,可以接觸很多的流行資訊,參觀各地美術館,但是,這個地方十分安靜,無論創作補貼或者住宿條件都很優渥,還有機會了解製酒的專業知識,整體來說,是一個加分的經驗。「有了媒體效應,你可以讓別人知道你在做甚麼,更多人的參與,可以讓藝術家被知道,群眾更廣。而且這個環境又沒有違背到藝術創作的本質,我覺得是ok的。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自己專屬的夢幻島,在藝術與企業之間,只要抱持著自由與尊重的原則,一定可以找到一塊大家都能享受的樂土。至於那神秘的靈泉,威士忌,就如陳慧嶠在2006年重返格蘭菲迪時所寫下的:

或許這,生命之水,只有懂得如何飲它的人才該飲……(註5)

-----------------
註1-5 陳慧嶠,〈當時尚的騷客撞上該死的龐克—蘇格蘭格蘭菲迪的駐村之旅〉 現代美術 133 2007.08, 頁60-67。

(A&B 藝企網 2010年4月號 封面故事)
 
Copyright © IT PARK 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Address: 41, 2fl YiTong St. TAIPEI, Taiwan Postal Code: 10486 Tel: 886-2-25077243 Fax: 886-2-2507-1149
Art Director / Chen Hui-Chiao Programer / Kej Jang, Boggy J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