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林小雲
陳慧嶠為人所熟知的代表性舊作，包括插滿了細針的乾燥玫瑰花，藏著威脅性刺針的大絨毛床，以及將棉絮、乒乓球等現成物與影像進行異境結合的裝置作品。這些藝術符號可能隱喻了痛楚/犧牲、防衛/自虐，或愛情/夢境等截然不同的象徵，對她而言，當下的直覺經驗和身體的勞動實踐即是創作的核心繫念。作為一位善於織夢與說故事的藝術家，陳慧嶠相信「所有的故事都曾經是體內的一種感覺，而故事即是此時此刻僅有的真實」，這次個展中，她將具有神秘象徵意義的語文和圖像元素並置於空間中，創造出宛如戀人絮語卻又疏冷銳利的異質空間與詩意幻境。
在2002年的一篇自述裡，陳慧嶠曾提及一段有關夢的思考：「如何在面對當代五光十色的文化衝擊中，不至落入「役於物，使於人」的境地而裹足不前，「做夢」遂成了一種單獨潛在的自動作用的機制。……我放任自己於夢中，從瞬間墬入另一瞬間，……在沒有時間的深淵裡，形式和聲音都在那裡……。在夢的意識、邊際間，不時有個音節在躍動，詞語從空處發聲，我始終看不到那隱蔽的形影，只聽到如潮汐般的聲響，不是預見的感觀，彷彿說著……在辨認我時也把你自己辨認，你存在我才存在；由此開始你的未來。」這段話可說相當精確地表達出陳慧嶠在她的藝術創作歷程中，孜孜矻矻、戮力追求的那種截然不同於現實生活的「純粹」或「真理」──某種透明純淨之光的所在，那裡毫無現實雜質、任由遨遊於其中、漂浮於其上，而且，彷彿藝術家也總是始終不斷地往返於真實生活與她所追求的純粹真理之間，不斷地為這並無法存在於現實之中的純粹之光，而在現實裡付出大量的、精細的、緻密的心思和勞動力，甚至殫精竭慮也在所不惜。
究竟是什麼樣的純粹之光讓藝術家為之執著與深深著迷？我們或許可以暫且將它概括描述為神話、夢境與詩的共感和交響。在這次發表的【此時此刻】系列作品中，也仍然延續著這樣的追尋，以神話、傳說中的圖騰如天狼、巨蛇和具神奇療效的薊花為重要的元素，加上藝術家較為人熟知的針、線、棉花、床、乒乓球等現成物，共同形成一個以追尋內在心靈大陸為主要向度的神秘世界。藝術家在提及這次創作時說：「神話故事般的詞句；神話故事般的箴言。我們生活在神話故事般的地方，遠離廣闊的世界。天上繁星點點，地面，刺滿滿的薊花，愈望愈覺得它們像在繁殖似的；…當你兀立凝望它們時，它們會令你閉上一隻眼睛，徒然忖度距離之遠近。」令人注目的是，這個世界在藝術家心目中遠比現實或物質世界的林林總總來得遼闊和奔放。
事實上，對於現實世界的盲從、狹隘與矯飾，陳慧嶠一向存著強烈的抗拒和質疑，在更早的一份自剖中她曾這樣提及：「…歷史的因素，以及我們物質知識與物質力量的驚人擴張，並不構成文明的本質，反喪失了物質與精神的均衡發展…」，於是「如何智慧地應付日常生活世界，經驗所有能被經驗的知覺，而不被任何外在壓力或現實所捕捉，正確無誤地直覺一切事物？是我試圖遵循的及最大的挑戰。」這也正是藝術家不斷藉由創作的行逕去探觸表象世界下的真實，去知覺生活與藝術間強烈衝突的本能需求和原動力。
恰是在這極易被大多數人忽略的地方，陳慧嶠的作品展現出驚人的能量，重複而繁複且持續力超強的勞動行為，不僅將瀰漫於週遭的表象和來自宇宙的顯赫力量轉化為攀升的內在動力，並且向藝術家發出輕盈的召喚：「去，行動，前進妳的腳步，妳必須全然的突破以達到完整；那頃刻間，妳將會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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