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雅君
Chin Ya-C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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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不自然、不搭,或是ㄎㄟˊㄎㄟˊ的感覺—記葉怡利個展「反正明日也黃花,獵殺昨日一片藍」
 
文 / 秦雅君

在葉怡利的影像作品中,經常給人最強烈的感覺就是「不自然」,另一種可能的說法就是「不搭」,又或者如同藝術家自己的形容詞「ㄎㄟˊㄎㄟˊ」。

首先,在影片中普遍會出現的主角,是一或多個穿著色彩鮮豔、毛茸茸且有著不規則突出物外衣的人偶,其顯然並非我們所熟悉或認識的任何生物。它們或在景色優美的自然環境中,或在人群往來的城市空間中,作出一些莫名的舉動,其多半像是在進行著某種儀式,期間不時對著人群或環境施放出某種不可見的物質(或能量?)。透過藝術家的後製程序,我們在影片裡看到它們的行動的確造成了一些奇特的景象,隨著它們的手勢會噴發出文字、閃光、假花、線條……等現象,之後甚至可能因此改變了它們所在的環境,例如為黑白的風景染上了符合現實的色彩。

在這些影像的觀視過程中,我們之所以會產生「不自然」的感覺,取決於我們對於「自然」的認知,在比較一般的詮釋上其意指所有天然生成的東西,而判斷眼前的對象是否屬於這個領域則主要仰賴我們的知識與經驗。於此,那些幾乎無法從我們的記憶中搜尋到痕跡的生物,因而顯得很「不自然」。除此之外,當這個顯然是由人去扮演的莫名角色,持續在我們習以為常或熟悉的場域中進行著不太尋常的舉動時,其與環境對照下的不協調,則又添加了另一重「不自然」的感覺。

不過無論是「不自然」、「不搭」,抑或是「ㄎㄟˊㄎㄟˊ」,其實都凸顯出我們是如何地將我們的日常經驗視為理所當然,以致超出了這個範疇以外的任何內容,都會激起我們的不適應感,這種現象多少意味著我們已渾然忘卻自己所身處的這個環境,其實一點也不自然。事實上,人類文明的發生與發展,正是一連串藉由人力對自然造成干預,以創造一個更符合自我生存或生活需求的過程,而且這些行動自一開始就從未停止過擴張其介入的版圖。這說明了作為自然環境中的一員,人類始終與自然處於一個對立或不協調的狀態。於此,那些被藝術家稱之為「蠕」或「蠕人」的生物,其特質很接近人類內在的某種原始動力,它們遊走在任何可能的空間,肆意施展著任何可能的力量,以對環境形成種種創造/破壞。它們之於我們經驗上的突兀感,其實一如我們與自然環境永恆的格格不入。

葉怡利的作品與其同世代的年輕創作者有一個共同的特質,那就是不喜歡說教(或許也基於一種不喜歡聽人說教的性格)。較諸於過往藝術家經常扮演/被視為揭示或啟迪某些偉大觀念的神聖角色,這些年輕創作者傾向站在一個與觀眾較為平等的位置,用一種只不過是想要與他者分享某些發現或想像的姿態,並藉由一些有趣的形式或情節,對觀眾發出積極的召喚。他們討論的問題不見得不嚴肅,但卻極端排斥任何嚴肅的語調。那些看來好笑或可笑的內容,透露出一種親切的姿態,其意味著看不懂沒關係,但觀看這些作品起碼是一個愉悅的經驗。當試圖解除觀者面對藝術作品可能產生的壓力同時,這些年輕創作者們或許也亟欲擺脫外在所賦予他們的沈重使命。

另一個讓許多年輕創作者的作品顯得輕盈的主要元素,在於其經常以自己日常的經驗或感受作為題材,而那些多數觀眾也並不陌生的生活點滴,通常也具備了更大的感染力。不過在以往,葉怡利選擇較為隱晦地把這類元素夾帶在她的影像情節中,而在2009年的系列新作中,則大有一種挑明了直說的坦白。

即將推出的個展以「反正明日也黃花,獵殺昨日一片藍」為名,而三件影像作品也都圍繞著這個主題。葉怡利不諱言這些作品與她最近一次的情感挫折有關,從而也使得這個系列提示出清楚的性別位置,此外那些影片的內容顯然也與性別的議題有強烈的關連性。

在作品《反正明日也黃花,獵殺昨日一片藍——更想K到你腦袋開花》中,影像以並置的雙螢幕呈現,男女主角分據於兩個畫面之中,當女主角「也黃花」在森林中遇到男主角「一片藍」時,兩人有一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味道,立時拔刀相向,僵持一陣後也黃花高昂的情緒使其約略佔了上風,之後她開始用紅蘿蔔等蔬果拋擲向一片藍,卻始終被一片藍輕鬆地接住或閃避,後者還不時以「打不到,打不到」等戲謔的話語加以挑釁,更令也黃花怒火中燒,最後在也黃花一連串猛烈攻擊之下,一片藍終於不支倒地,此時也黃花跨越其原先所在的畫面,走近已躺平在地上的一片藍,在歡聲雷動的背景聲中,把一籃蔬果悉數倒在他的身體上。《獵殺昨日一片藍——想揍扁你以消心頭之恨》是一件互動的影像裝置,畫面中只出現了嘴角叼著一根煙的一片藍,雙手戴著拳擊手套,延續著前部影片裡的憊賴神情,左右搖晃著身體擺出備戰的姿態,面對那個看來實有點欠揍的表情,觀眾可以戴上藝術家準備的拳擊手套,依循著影片中的提示適時給予其迎頭痛擊,如果順利的話,任何人都可以把那個討厭鬼給打掛掉。而在作品《反正明日也黃花》裡則只出現了身前擺著一桌美食的也黃花,她面對著鏡頭一一說明著每一樣食物是在如何的設想之下為「你」所準備,並好整以暇開始與「你」共進美好的一餐,此時傳了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也黃花臉上的表情瞬時凝結了,緊接著在第二次、第三次的拍桌聲出現後,也黃花終於由喜轉怒,開始拿起桌上的食物朝「你」丟過來,從水果、蔬菜、蛋糕,一直到整杯的啤酒,而隨著情緒逐漸的高漲,她最後終於把整張桌子給掀了。

這三段影片中,呈現了某種典型的兩性形象與關係。女主角頂著一頭金髮,戴著誇張的假睫毛,穿著不中不西的連身短裙,「也黃花」的名字暗喻了女性永恆地(被迫)處於傷逝青春的焦慮。男主角頭上戴著近似兔子長耳的頭套,穿著藍白條紋的上衣,以及一條因過於可愛而顯得有些可笑的吊帶褲,而在那個看似可愛無辜的造型之下,則是一貫漫不經心與毫不在乎的表情。

情愛的關係原本是人類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但在過往似乎較少在藝術作品裡面看到這個領域的討論,或許是基於它太過個人與私密,也或許是因為在大眾文化裡已經太多地以此作為主題,因而令其顯得有些過於通俗。不過,這兩個因素對於年輕創作者而言顯然都不是障礙,而在作品中表現出有點「聳」或「摟」的形象,更可能根本就是他們的企圖。

我們或多或少都曾經在情感中受困,那些經驗之所以痛苦,多半是因為不同的個體對於同一段關係在感覺或認知上的落差,而個體之間必然的差異性,則也使得這類經驗裡絕少有完美的機會。此外,當我們都無法自外於社會獨立生存時,我們的價值觀或行動也必然受到現實的制約,除了回應社會對不同性別角色的期待之外,也必須符合社會對個體自我控制能力的期待,而在這種情境之下,我們能夠多大程度如實地展現自我?如果不想上電視新聞的話,通常我們都會選擇壓抑,以讓自己表現得像是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樣子,因為我們不想成為自己或他人眼中那些「不自然」的景象。

在個人的相關經驗裡,葉怡利可能也選擇了自我壓抑的這條路線,不過很幸運的是做為一個藝術家的身分,讓她可以在作品裡實現某些慾望,例如,在很不符合一般現實的情況下,讓也黃花(女性)把那個看似無辜可愛的一片藍(男性)給海扁一頓,或是完全放任自己的不理性在不爽時直接翻桌,而在確信多數觀眾可能都有亟欲施以暴力的對象之際,也讓她首次嘗試了互動式的影像裝置。這些影片裡面誇張的人物造型、違常的行為舉止,以至宛如電玩般的互動設計,使得這些作品維持了葉怡利一貫輕鬆與搞笑的氣質,再加上較諸以往更為清晰的敘事性,在在可能令觀眾得以更容易地「參與」她的作品。

即便在外觀上有著明顯的差異,但葉怡利的作品始終脫離不了一個主軸,那就是作為一個尷尬的存在,個體如何自處?又如何與外在的一切相處?於此,她的創作不惟是其表達相關情境的載具,同時也是其試圖回應這些問題的各種姿態與行動。

(本文發表於2009年11月號《藝術收藏+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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