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乃銘
Cheng Nai-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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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現實不過度親暱 讓記憶逐漸成為一種收藏─讀吳東龍
 
文 / 鄭乃銘

詠給‧明就仁波切講了一則關於佛陀詮釋時間的故事,相當引人深思。有個年輕人來到一位大師跟前,請求大師傳授深奧的法教。大師答應這項請求,但卻要年輕人先喝杯茶,「喝玩茶之後,我就會將你所尋求的深奧法教傳授給你」。大師於是把一杯熱茶交給年輕人,這年輕人拿起茶杯湊近嘴邊時,這杯茶突然變成一個群山環繞大湖,年輕人正站在湖邊欣賞美景,一位美麗女子正好到湖邊打水,兩人一見鍾情,年輕人跟著女子回到家中拜見年邁雙親,父母也相當喜歡年輕人,兩個人因此也就成親。三年後,第一個孩子出生,是個男生;過了幾年夫妻兩人又有了第二位小女兒,兩位小孩也都很健康長大。14歲那年,小男孩生了重病竟無藥可救,一年後卻死了。誰知道,過沒多久小女兒到森林撿柴火,卻慘遭老虎攻擊而死。妻子接連遭遇到兩個孩子突然身亡,竟投湖自盡。岳父母在悲傷之餘,竟承受不了這失親之痛,無法再進任何飲食,活活餓死。年輕人眼見自己的幸福,在毫無預警情況下頓然解體,走到湖邊決定投湖…。就在年輕人打算投湖之際,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竟然回到大師的房裡,手中的茶還在那冒著熱氣!短短片刻,他已經歷了一輩子的生活。只見大師微笑看著他「現在你明白了吧!一切現象都出自於心,而心是空性。現象並不真實存在,它只存在心中。然而現象也非是虛無的,這就是你要的深刻法教」。詠給‧明就仁波切在講了這則故事之後就說:從佛教的觀點來看,時間的本質是空性的,就如同空間與在空間中移動物體的本質一樣。可以試圖以愈來愈小的單位審察時間的努力,到某種程度之後,必然會瓦解,達到這種地步時,你就進入一種超越言語、超越觀念、超越概念的經驗。

由於,心是空性,現象本身的價值判斷與取向,相對之下就會完全取決在心的判讀。這樣的說法,非常貼近吳東龍所傳達出來的藝術想法。吳東龍的藝術,不停地從自己的生活經歷裡面汲取片段,他嘗試把這些作為個人對於記憶的一種歸位;一層層鎖在抽屜裡,供自己隨時取出來;回溫。只是,吳東龍所選擇的表現方式,並不是在對現實做一種留存或紀實,因此形現出來的畫面已經沒有所謂具體模樣,這種表達形式當然可以視為刻意,但最主要是吳東龍希望不要讓觀者很直接就判斷出畫面的真實性格,透過一個較為抽象式的形體,讓觀者本身的想像空間也能夠達到一個較為遠闊的層界。而吳東龍自己也有意藉由這樣方式,讓自己與所描述的內容有著一段距離,這種不是過度親暱的間距,恰巧也說明他自己看待事物的本質,並不是受限在傳統的造型慣性裡面,而是已經跨越既定窠臼,往往能隨著主觀經驗的時空背景轉換;進而對本來的事物或記憶有全然不同的詮釋角度。因此,既定的樣貌,能具備意義也能不再具有特殊意義。《般若經》中有句話說『過去不可察,未來不可察,當下亦不可察』。這話說明了生命對於外在事物種種無法預估與猜測的忐忑,而所謂的不可察,就讓人對於眼前的事物不僅得懷抱著謙仰,還得多一份豁達的自在。我很喜歡這種心理的埋設,讓人比較有著對自己不需要有太多重壓的講究。

1976年出生在台北的吳東龍,在台灣同樣世代的年輕藝術家裡面,他的繪畫顯得格外不同於一般的表現。他的藝術當然可以很簡單類歸到冷抽象表現範疇,可是,我總覺得;他的作品應該不單單只是侷限在一種冷抽象的語體當中。他的藝術更應該是多了幾分表現主義與象徵主義的調性,在他全然把外在世界的性格訴求降到一個低點的角度時候,他讓自己眼觀的事物純然回到一種心觀的視野,去除傳統社會性價值取向,他的藝術談自己的心境起落,卻也更大多數想去涉及一個敞闊的想像空間。

這樣的表現形式,可以從他幾件作品身上看出明顯的紋路。比如說,2003年他有一件名為〈Symbol-02〉的作品,整個畫面的構圖都是垂直性長條型,相當整齊排列著,這樣的情景令人想到大都會櫛比鱗次的大樓。同樣是以都市高樓來做為繪畫題材,本來就已經是個老舊到令人難以產生新奇感的話題,超寫實主義的藝術家更是把這個題材畫到濫。但是,吳東龍簡化自己眼睛所看到的現實景觀,讓過多的訊號歸純到一個比較靜止的狀態,表面上,吳東龍處理這樣的題材或許不免有稍嫌單調化之嫌,可是卻讓都會的制化高樓景觀在他手中有了一股低調的詩學韻腳,也成為吳東龍自己傾向象徵隱喻式表現手法一項特色。再比如說,他以三角形為表現的〈Color Triangles〉、以平行色線為主的作品,都有一種在環境裡面所看到的建築物交錯燈影,甚或至寧靜夜晚偶現的車影、蟲鳴,吳東龍嘗試讓自己畫面的空間背景處於一種失格化狀態,所謂失格化;也就等於失去時間定格的空間性,因為如此使得他能夠善用畫面背景的色彩溫度來鋪陳主體的沉靜與單一,只有通過這樣的剪裁才能夠突顯出作品樸素性;進而引誘出這樸素性裡面的單音音階,這也就是我所提到的都市詩學語韻的問題。或許對吳東龍來說,生活當中終算有的澎湃到最後就像是浮光掠影,成為自己心裡收藏的一部份而不是生活的影響。

吳東龍把形體的框架拿開,這固然可以拿來解釋他把現實性因素特意排開在自己繪畫理則上;企圖不要讓畫面的主觀成分窄化想像性,同時也說明自己對於事物的判讀性。問題是,這當中有個問題則因此格外被彰顯化。這問題也就是他的作品中,未曾被提出來討論的矛盾性。

吳東龍一方面是從現實的因素當中來轉換為創作素材,從一個絕對感性範疇來談,這樣的入徑是含有一種很純粹的情感沃土在裡頭,也就是有所感才能有所悟,最後能夠納入創作表現題旨中。但是,這樣的心理出發點到了畫面的架築上就出現「降溫」處理方式。吳東龍的繪畫回到處理冷抽象藝術既定模式,他運用貼膠帶來掌控形體的鋪白,這樣的方式讓畫面的結構,煥發著略帶機械性的線條主義牢不可破的硬邊概念,但卻因為色彩溫度的反覆刷塗,使得展現出來的畫面既能夠有一種冷峻的形體;卻也能夠有著因為顏色的鋪陳強化出一種隱約性生活痕跡。

我總感覺,吳東龍希望能夠讓人感受到他內心很溫暖又很柔軟的一面,但卻又不太願意讓外界因此把看待他的眼光推向一個過度趨集於感性範疇的人,因此;他透過極端工整的線條去架設自己內在的想像物件,這樣的行為當然也能解釋是出自一種防禦;但何嘗不也是現在世代年輕人對任何事情都懷抱的普遍性不確定感嗎?所以,我倒不會認為這種矛盾情懷在作品裡是個問題,它其實適切點出吳東龍自己對生活或對生命某種遲疑惶惑,這終究是這樣年紀難免的心境,卻應該也是生命進程中的過渡。

不過,我也不贊成過渡沉溺在這樣的語式中。因為假設生命的素質沒有累積出太充沛的能量,心;假如不願意打開,那麼就勢必無法產生一種心觀的再生,藝術家到底只是停留在一份假設性自我耽溺裡面,永遠在處理一份安全的事業、交待一個妥當的視野,這些對於藝術未來所能奮起的能量,都會造成力道折損。這樣的問題,不單單是吳東龍可以思考的項目,也會是許多新世代藝術家共同該面對的心理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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