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卓軍
Gong Jow-Ji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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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之系譜及其蟲洞:身體/視覺機器的史前史
 
文 / 龔卓軍

「這個細分後的過程,將是認識當代觀看技術的一個門檻,一個玄關,一個任意門,應該要被抓住。」「它是圖像進入影像的轉變歷史上的一個蟲洞,可以進出,遠可以遠到最早期的針孔成像,或關於書寫的歷史,近可以近到當前數位科技的東西。這個蟲洞不可以被封住,不然我們進不去也出不來了,不能改造自己,也不能向前開挖。」 ──高重黎

今日的世界圖象以擬像構成的比例越來越高。打開電腦,連上網路,MSN、Gmail與Skype上跳出的「聯絡人」會告訴你與誰同時在線,以及對方欲顯示的「狀態」;在手機的時空中,來電顯示、簡訊將成為貼身的他者「曾接觸」的痕跡,在可預見的未來,GPS手機一開,定位追蹤系統便會找出附近的朋友或近身的地點資訊,掌握其即時空間定位。世界圖象決定了我們的時間感與空間感,也串接起我們的人際關係網絡──如果我們不排斥把身體變成這些訊息機器與資本主義消費網絡的常態連接埠以及資本主義消費型態的話。

若我們模仿羅多維克(D.N. Rodowick)20年前在《閱讀流形,或,新媒體之後的哲學》(Reading the Figural, or, Philosophy after the New Media)中曾經舉過、現在部分已成真的預言,我會這樣說:也許是不久的將來,但也很可能就是現在,你不是在紙本印刷物上讀我這篇文章,而是在寬頻網路上瀏覽;同時,本文所舉的例子,會浮現在你的螢幕上,你可以用手指點選眼前浮動的圖框,這些引用材料將透過MTV的影音訊息即時向你呈現。

就藝術創作而言,數位媒體、電腦繪圖(CG)、電腦合成影像(CGI)的普遍流通與技術民主化,卻也使得所有的視覺表現趨於等同,所有的再現表象可為虛擬,經過數學的抽象運算,即使運用不同媒體,也能夠讓所有的訊號呈現為同一,就此而言,我們不再說數位媒介是視覺性的、文本性的或音樂性的,它們其實是純粹的擬像。古典藝術或現代主義視覺藝術嚴格區分下、抽象程度不等的視覺性、音樂性和文本性分野,時間性與空間性、文字與造形的藝術創作與批評理論界分,也無以為繼,建築、雕塑、繪畫、木刻、蝕刻、攝影、電影、錄音等傳統類比式與物質性的美學思維瀕臨崩潰。為此,羅多維克認為類比藝術與數位藝術之間已經產生了一條歷史斷層線,現今以數位科技裝置為投射介面的圖象、攝影、錄影、電影、音響學、電傳,無不要求觀察者的身體與思考有所調整,與介面機器共同運作,以便生產出特有的時空感受。

於是,從現代主義到後現代情境的視覺體制,「視覺感」(visuality)產生了根本的斷裂與變異。換句話說,類比藝術與數位藝術所生產的「視覺性」,是全然異質而不可類比的,前者仍然保留了眼與手、視與觸之間連續性,持續著某種浪漫主義、人文主義的美學理想,後者則完全仰賴機器與裝置的轉譯中介,預設了人機合體與後人類的體驗,要求我們重新思考藝術與美學為何物。

然而,我們如何可能在這個擬像遍流的年代重新思考「視覺性」與「美學」呢?羅多維克的提議是:對於視覺介面、視覺機器、視覺技術和美學進行系譜學的批判與解構。這正是強納森.柯拉瑞(Jonathan Crary)《觀察者的技術:論19世紀的視覺與現代性》(Techniques of the Observer: On the Vision and Modernit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這本書的思考芽點。

要理解《觀察者的技術:論19世紀的視覺與現代性》之所以困難,並不是因為它預設了傅柯的系譜學方法與德勒茲的分裂分析。問題恰恰顛倒過來:如果要談論「觀察者的技術」,卻無法跳出歐洲17到19世紀的視覺體制框架,延續傳統藝術史分科與美學理論的觀點,就不可能在討論這些視覺裝置與觀察者置身處境的同時,指出這些過往的認識論與視覺權力部署的歷史限制,也無法為我們的數位擬像當下尋找出另類的認識論與權力部署中的脫逃路線。

是的,《觀察者的技術》對於種種視覺裝置所進行的系譜學、部署考察,不再是藝術史,也不再是美學這樣的傳統學科所設定的目標。

它的前提──或者今日所謂的視覺研究、介面研究的前提──反而是要批判既有的藝術史與美學思考所受的歷史限制。如果我們要說這是一種跨學科、跨領域的談論,那只是因為它還沒有一個確切的名字,就像今天所謂的「藝術」,不過是一個唯名論的假借。勉強要說的話,《觀察者的技術》是視覺的系譜學,它要透過解構過往的視覺技術、相關的社會經濟權力配置、視覺理論與科學、哲學、美學,闡明不同系譜位置的視覺主體是如何在這些外在條件伺服之下自我構成的。

無可諱言的是,台灣現今的藝術(學院)體制,宛如西方17世紀到21世紀視覺體制的映射與再現,自然不能免於脫逃在視覺系譜學的批判之外。不過,柯拉瑞雖然強調19世紀前半葉的歐洲視覺部署產生了一個巨大的認識論與權力配置上的「斷裂」,但對於這種「斷裂」的認識論自覺與權力批判,在20世紀60年代之後的法國哲學就已經有了顯著的成果,傅柯與德勒茲的思想路徑,可謂此中翹楚。他們不再截然劃分先驗與經驗,天才的意志與事件的偶然,美學理想、科學實驗與大眾娛樂,不再截然劃分無關心的判斷與資本主義激起的消費欲望,而將所有的理論與實踐、裝置與主體都放回到歷史系譜中重新考察。

在與過去決裂的系譜學意志中,他們既熱切又冷峻地切分出當下的可能出路。在一片全球化的呼聲中,這是一種黑色的存有學,要求關於藝術的理論與創作實踐棄絕大論述,迴返到阿多諾(Adorno)所謂的「微物邏輯」(micrologies)與微型感性中,讓不合時宜的歷史影像、無可感知的空間影像、隱晦欲望中的微型崇高得以在感性碎片中獲得其無可名狀的呈現機遇。

三篇專題的文章,恰如環繞著柯拉瑞《觀察者的技術》而共同繪製的視覺認識論圖表與權力製圖學、權力建築學。我們雖然早已習慣數位科技、資本主義消費與大眾娛樂所構成的視覺文化生活,但這些不合時宜的陌生化思考,將我們習慣性的視覺思考、學科化、領域化、人機一體的知覺模式加以懸擱,置入括弧,指出其斷裂與分裂之處,或許唯有如此,我們才有機會在這個德勒茲所謂的「控制論型的資本主義」(cybernetic capitalism)權力部署的空隙中,發明出另類的視覺側生芽點。

原文刊載於典藏今藝術2008年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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