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淑文
Jo Hsiao
簡歷年表 Biography
策展經歷 Exhibitions Curated
相關專文 Essays
著作出版 Publications


誰攪亂一池春水
 
文 / 蕭淑文

藝術的挑釁

不論當代藝術傾向於藝術或非藝術的論述,藝術家從未放棄在藝術範圍裡,實踐藝術。上個世紀初,杜象(Marcel Duchamp)把一個不屬於藝術領域裡的小便器送去參展,可以視為一種藝術的挑釁;更貼切的說,藝術家以本身的理念與姿態,做為藝術表現,這樣的藝術態度,貫穿了整個二十世紀藝術發展的軸線。

今日的藝術不再是一種風格的呈現,藝術實踐指涉藝術行為、態度與觀念,媒材亦早已超越使用藝術或非藝術材料的意識形態之爭。當代藝術的複雜樣貌,多元性是關鍵。愈來愈包羅萬象的藝術表現,不斷進行的跨領域發展,挑戰對作品理論與美學的評論。反藝術、非藝術已不再是前衛的概念,藝術家們從事材料與觀念的實驗,對藝術國度的挑釁,尤勝以往。

邁入二十十一世紀之際,全球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詭譎多變,去地域與主體價值並進的論述掀起了全球文化風潮。藝術也捲進全球的風向球,藝術家對於當下環境的體現,無不熱切地反應在作品裡。二00四年台北雙年展,策展人提出《在乎現實嗎?》(Do you believe in Reality?) 的主題,從公眾的角度,揭櫫政治、社會、地方、經濟、社群、文化主體等議題。參展的藝術家群結合事件、文獻、傳說,以文件的呈現手法,直擊全球各地的社會現狀。

以往,杜象以隨意選取的現成物,做為藝術品,質疑藝術作品在聖堂裡(美術館)的價值,是把挑釁帶進藝術領域裡。較之杜象,雙年展的藝術家,以藝術服務公共議題,有意識地介入公共生活,觸及一般人無法碰觸的公領域,可視為一種藝術的挑釁。

同年,台北市文化局的《台北城市行動》(Taipei on the Move),藝術家與民眾直接對話,討論作品,表達對某個公共議題或特定社群的關注,透過藝術操作模式,設計創作工坊、事件表演行動或文件式影像紀錄,直接把藝術丟入群眾、生活環境及城市空間。這樣的作品不是純粹表達藝術家個人的創作語彙,但提出對空間、環境、教育、族群、性別、地方認同的關注,入世地反映社會現況,探索創作與公眾之間的界線,是把挑釁帶進公民生活裡。

這篇文章旨在彰顯這類型藝術的實踐與論述,思辯如果藝術成功地挑釁當代社會現況,那麼是否也決定了藝術家對創作的態度,與人們對藝術的認知。而究竟藝術家發展這樣類型的創作,其藝術性、藝術技巧或功能性孰重孰輕?藝術家的經驗與位置,如何和公眾的利益共構?從公眾的視角發展的藝術,是否可視為「作品」?這樣的作品是否攪亂了當代藝術領域裡的一池春水?讓我們以「藝術之名」抽絲剝繭,首先探究其藝術類型及用詞。

新類型公共藝術

二十世紀的最後三十年,美國一群藝術家,更從公眾的角度,發展出以社群為基礎的藝術觀念。他們之中多數自七0年代開始創作,蘇珊˙雷西(Suzanne Lacy)即是代表性人物之一。她擅長結合行動與裝置,利用藝術操演公共議題,跨越創作和公民生活之間的界限。一九九五年,她集結藝術家、評論與策展人的文章,出版了《量繪形貌:新類型公共藝術》(Mapping the Terrain: New Genre Public Art),首次對這類型的藝術冠以稱號。

「新類型公共藝術」是新名詞,藉由關注社會、政治與倫理議題,提出藝術的公眾性。這個新名詞在藝術領域卻也吹皺一池春水。雷西曾在一篇文章裡提到,如今有很多的名詞;例如,「對話藝術」(dialogic art)、「公民藝術」(civic art)、「社區藝術」(community-based art)、「入世藝術」(engaged art)、「社會正義藝術」(social justice art)、「社區文化發展」(community cultural development)等,無不呼應這些具公共過程的藝術表現。

蘇珊˙雷西除了大力倡言新類型公共藝術,同時也是一個實踐者。她為「台北城市行動」策劃了《聚˙絡》(i_d_entity),利用網際網路操演青少年議題,創造屬於這個族群的理性對話的平台;過程裡藝術和對話攜手運作,結合美學策略的表演行動,更兼具了視覺藝術、劇場、地景等不同領域的連結。雷西不諱言指出:「新類型公共藝術的跨領域主義只有在其探索創作實踐與公民生活之間的界線時,才算真正的成功。」

探究「公共議題」,加上社區組織與社會運動的概念,新類型公共藝術具有催化集體的行動能力,容易讓人質疑其藝術性的表現。對此,雷西在量繪形貌的中文版序裡解釋:「這類以社區為場所、具合作性和長期性的藝術計畫,往往比較類似其他東西,例如工作,或教育、政治、研究。不過,最重要的是,這種藝術計畫是一種在地的故事敘述,有多重的對話,結果形塑一個史詩般的現實,以及持續性的友誼。」藝術在此,是將公民對話轉化為美學的語言,完美的技藝不是這類型的創作者感興趣的。

「服務」、「學習」與新類型公共藝術密不可分是不爭的事實。有些藝術家倡言藝術的入世性,指的是在公共領域裡,提供功能;另有藝術家遊走於純藝術邊緣,於真實生活中創造充滿隱喻的作品。吳瑪俐與台北市婦女新知協會的「玩布工作坊」屬於前例。她透過對話、溝通、分享,激發一群躲在家庭背後的婦女創作的潛力,並從中體驗個人的心路歷程與成長。吳瑪俐以藝術做為媒介,將自己隱身於幕後,鼓勵婦女從創作裡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陳永賢的《關呼老者》屬於後者。他以錄像裝置,敘述與生命搏鬥的老人群像,影像裡的老人或坐、或臥、或睡、或醒,樸實的影像風格充滿詩意,揭露老者孤寂的內心世界。

案例

新類型公共藝術計畫的執行,多半長達數年,更不是藝術家能夠獨立完成,參與的人數隨著計畫的發展而定,動員數百人亦不令人驚訝。邁里·烏寇絲(Mierle Ukeles)與紐約市衛生局長達十年合作裡,握過每個清潔隊員的手,在哈得遜河設計了一座垃圾場。傑夫·溫斯頓(Jeff Weinstein) 的愛滋被單計劃,攜帶繡著愛滋病患名字的被單,從三藩市出發至東岸的紐約,沿途藉由視訊傳遞讓廣大美國國民看見這宛如紀念碑般的紀念被單。波提雅·寇柏(Portia Cobb)從事錄像紀錄片創作,他持續在密爾瓦基與一群青少年,共同創作、發想、對話、行動,企圖改變市中心的形貌,並結合環境研究,構思生活替代空間置入裝置作品裡。

L'Ensemble NOAO是法國的藝術團體,成員包括視覺藝術家、文字工作者及展場設計師。NOAO取自英文字"Know-how"的發音與意義,自許為「有方法執行,執行有方法」的藝術團體。他們以里昂市做為創作基點,發展主題式的的藝術計畫。NOAO擅長結合社區組織與運動,用最簡單的生活物件讓民眾參與創作,凸顯都市發展裡的公民生活與空間。他們也將城市歷史、傳說、典故轉化為一系列的集體創作行動,用水泥車裝置一個祕密花園,做為城市居民的交流平台;用報廢的行李箱邀請社區居民填裝屬於身分認證與記憶的物件,之後,行李箱在一個被裝置成類機場的戶外空間展出,藝術家有意識地挑起族群、身分、記憶的議題,以藝術鼓勵集體行動的能力,賦予公共議題新的意義與形貌,不論是抽象的想法或難解的意識形態也因此變的易於被大眾接受。

結語

相較於歐美在新類型公共藝術的發展,「台北城市行動」丟出一粒小石頭,以藝術思索城市空間、環境、教育、族群、性別與地方認同。遺憾的是,台灣缺乏貼近觀察的評論,除了寥寥可數的個案可供研究,多數的藝術家、評論家及媒體仍無足夠資訊來解讀這樣的創作,更遑論涉入創作過程的評論實踐。傳統觀看作品,可以從藝術理論與美學觀點做客觀的評論。但新類型公共藝術的評論,必須深入事件,隨著作品的發想、製作、延伸,在貼近觀察的過程裡,發展雷西所稱的「多聲評論」。依照不同的個案,解讀其地方性根源,並以更寬廣的「世界觀點」,從經濟、社會、文化、美學等面向進行解讀。

中文版的量繪形貌已經出版,讓我們可以一窺新類型公共藝術在美國超過三十年的發展歷程。誠如雷西所言:「把這些藝術實踐納入藝術史、藝術理論及一般文化理論的發展是極端重要的,它提供藝術家公民權這個概念真正的本質意義,並藉此完成與市民相連的藝術重建。不管我們稱它什麼⋯這種藝術不是關於語言自身,取而代之的是空間語言、言談者及他們彼此的關係⋯這是關於價值、聆聽和包容。」究竟這種新類型的公共藝術會不會在台灣藝壇攪亂一池春水,讓我們拭目以待。
 
Copyright © IT PARK 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Address: 41, 2fl YiTong St. TAIPEI, Taiwan Postal Code: 10486 Tel: 886-2-25077243 Fax: 886-2-2507-1149
Art Director / Chen Hui-Chiao Programer / Kej Jang, Boggy J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