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昭蘭
Guo Jau-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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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渾沌之餌—評台北當代館reactive platform展
 
文 / 郭昭蘭

如何不被系統綁架?如何以創造性破壞的情境,以繞到而行的策略,解放套牢於於文化中的特定溝通模式?透過對既有系統的重新排列組合,錯置,延遲,逆轉, 干擾,給思想一個回到渾沌,一個前系統狀態的可能,這是 re-active platform 讓我們得以再往前推近一步之處吧。

來自德國的藝術團體re-active platform在台北當代美術館的地下街展出了五件作品,其中運用了大量的感應器:溫度測儀,影像監視器,電訊迴路,導航系統,用來測量太陽輻射的蓋革計數器,倒車雷達所使用的距離超音波感測器(ultra sonic sensor),以及電腦運算裝置等等。我們究竟可以如何理解這些在展場中看似熟悉卻又不見其回應的電器裝置?在這個人來人往的中山地下街中,這五個裝置作品如何讓我們的腳步暫停下來,又如何讓人繼續往前推進?

對於習慣於感應器作為展場中裝置啓動的觀眾來說,re-active platform 的裝置似乎顯得冷漠而且疏離。就算「On/Off」的距離感測器與觀眾的身體行成你來我往的「互動—開關」關係,多數時候這件作品在自身的迴路中運轉,觀眾的現身比較像是「干擾」整體裝置的一個變數。「走道」同樣使用了感應器,但是啓動的作品的結構,分立於地下街與遠端的地上美術館門口的裝置。藝術家在此拆解了介面的預設邏輯,將預設為視覺化影像的訊號轉譯成聲覺的訊號,其目的不在於串聯視覺與聽覺之感官,創造身體現象學意義之下的統合感官之理想。總的來說,re-active platform作品以迴路的形式出現,重點不在於向觀眾的身體發出明敏的回應,這些裝置似乎並不打算對現場觀眾說:「嘿,你好!我知道你來了,我在跟你說話!」

與其說 re-active platform 的作品要透過裝置跟觀眾「說話」,還不如說他們正在透過「無法說」,「無法溝通」,「傳遞不全」來表達其創作意識。「感應器總是讓某種特定事物成為可見」,感應器在re-active platform看來好比一個知覺系統,它彰顯某種特定事物,並使之可見,但同時忽略了對感應器來說無效的事物。感應器因此進入一種隱喻,與知覺相關的隱喻之中。從另一個角度來說,re-active platform的策略有種近似解構語言學的思維感應裝置有如某種再現系統,近似於語言之於渾沌世界。藝術家透過不斷的挪用,進行訊息的轉譯,拆解訊息與知覺的慣性現象,藉此探討訊息世界造成的疏離與異化。

回到這些電子組件來看,事實上這些感應器並非是徹底被去勢的去功能技術物,畢竟它們預設的工具邏輯依然完好的運行著,但是當這些感知元件向著觀眾發出訊號的時候,這些訊號經過誤用而得以將那些被感應器邏輯所排斥掉的不可見性彰顯出來,並同時進入由藝術家所設計的迴路系統之中。(如果要問這是不是一個等待被拆解的另一套系統的話,由於作品呈現全然的開放性,藝術家可說是以「無目的性」「無意義」這樣的答案事先處理了我們的提問。)

藝術家在挪用工具的同時,鬆脫掉工具預設的功能脈絡。re-active platform的解構最後以美學空間的規劃與調度完美演出,這個因此得以被撼動的物理局面,可說是以美術館的白色圍牆作為他最後的前線。儘管這次的展出平台安置在人潮往來頻繁的中山站地下街區。但是這三個展間與過道行成的展覽空間,幾乎是被處理成中性透明的美術館白牆空間。對於地鐵的穿梭,城市的位址,藝術家與美術館似乎事先劃定了白牆的疆界,無意對城市的風景進行更多的攪局。藝術家創造的這個新系統要不是以現象學式的空間回應他自身的提問,要不就是以象徵的方式向更龐大的人類系統做出他的暗示。所以可以說,他是以一種抽象的概念指涉他所處理的問題。因此,象徵性的提點,成為這次 re-active platform 的聚焦,最終觸及更多的是哲學式的質問。

莊子應帝王篇有一則「渾沌與七竅」的寓言,敘述的是三個國王: 「混沌」、「儵」、「忽」的故事。南海之王「儵」與北海之王「忽」由於經常相會於中央的帝王「渾沌」處,為了報答「渾沌」的招待,「儵」與「忽」見眾人皆有眼、耳、口、鼻,可用來看、聽、吃、聞,而「渾沌」卻沒有,於是兩人就為他鑿了七竅(雙眼、雙耳、兩鼻孔、口)。每天鑿一竅,七天後,七竅出,而「渾沌」卻死了。

莊子的這一則寓言,表明對人類五官所得訊息,抱持懷疑的態度。這背後肯定是莊子對終極無為世界的追求,最終可望抵達渾沌之境。儘管莊子的渾沌之境與 re-active platform 所處理的媒介化的社會,在意識上有著一段從 自然主義到訊息社會的距離,但兩者對於媒介工具的懷疑論卻意外有種跨越時代的互通與互補的作用。如果我們可以這樣聯想,那麼 re-active platform 便是誘引我們朝向渾沌的那個誘餌了。

如何不被系統綁架?如何以創造性破壞的情境,以繞到而行的策略,解放套牢於於現象中的特定溝通模式。透過對既有系統的重新排列組合,錯置,延遲,逆轉, 干擾,給思想一個回到渾沌,一個前系統狀態的可能,這是 re-active platform 讓我們得以再往前推進一步之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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