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嶠
Chen Hui-Ch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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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諾諾諤諤中流放虛懸的女媧─賴純純
 
文 / 陳慧嶠

你在我的眼睛裡將自己注視、觸摸,你在我身上認識自己,想念自己,你在我身上延續,在我身上消失。而我的眼睛在妳腳下滑輪的騷動中閃過自己──一切都是鏡子!我竟在幻象中持續不停地追逐。而另一絲目光在帷幔後,監視著在鼾聲中淨化它的人,那是個似看非看的目光…。

在搭機直奔漢城的旅途中,我們一路胡鬧,但可不是去渡假(雖然我的心態是),而是去展覽。出發前我很驚訝,這又不是長途旅行,何以賴純純她要如此多的行裝──裡面是我展出的道具──我暗想,該不會是我在網路上看到她在高雄駁二展出的那身裝扮;她在鏡頭前的姿態和神情──向過路客展露她的笑靨,讓人迷惑或羞赧的不安穩狀態。疑問之下,果然。

1986那年在SOCA認識她,至今;她始終是我欣賞的三位女性藝術家之一,另兩位是楊世芝及吳瑪悧。而賴純純對我來說卻有種「鏡像」反射的作用,在這趟旅行中,我一路觀察她,也被她觀察中──其中的樂趣之一就是驚奇,任何事情都不視為理所當然。我一路玩鬧一路回想初識她時給我的印象,卻無法以她的背景或交友來描述勾勒她。她總是如此地勇敢、激情浪漫,哭笑在愛情的掀天動地裡,對創作她始終執著無畏,勇於突變和創新;不像我忿憤不樂、彆彆扭扭、難以相處並故步自封。她總是能從自己的創作展現中大膽地虛飾──尋找「自我」,生氣勃勃地發展,並從中滋長樂趣。

1982年林壽宇回台,與她、莊普、張永村、胡坤榮等形成一個精神聚集的團體。而林壽宇對藝術的極限主張及絕對的世界觀,在純純的生命中首度產生強烈地撞擊──歷史哲學在於了解;在無窮無盡的變化和轉變的事件中,在我們面前的只有同一而不變的存在。他們的根底是在直視的理解中。一切不朽的思想和真正的藝術價值是受其生命的火花產生出來的過程,也是在於直視的理解之中;相反的從概念產生出來的東西,只能算是幹才的作品,只不過是理性的思想和模仿,或者是以當前的人們的需要為目標[2]。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苦於平凡生活中的庸俗,想擺脫它而提昇;我們每個人都有過或強或弱的幻覺,認為自己夠這種提昇的資格,自己早已被注定、被選為做這種提昇。而這被選上的感覺也存在於她愛情的關係中──既非苦澀亦非愁苦,卻是清晰甚至高傲的悲傷──因為愛情,以其定義,是一個不勞而獲的禮物;不因所有值而被愛,甚至是真愛的證明;但是,只有在無法接近時,它才發揮功用[3]。總而言之,1982-1987這時期無疑是她藝術生命上重要的變化關鍵。

「怎麼可能?如果有個女人有辦法征服每一個真實存在的男人,那麼,她僅存的心願就是要讓完全不存在的男人也拜倒在她裙底下……」那麼,這不存在的、超現實的想像,大概就是對藝術一種飽滿的、虛懸的精神狀態。在諾諾(yea-sayers)諤諤(nay-sayers)中安身立命,一邊完全在這環境中羽翼豐厚地發展,而沒有感受到強烈的不合或異議,另一邊則與社會不合,因此就特權、權勢、榮耀而言都是邊緣人或流浪者;擺脫不了揭露真理的理想與責任。而賴純純她在對視覺藝術打探的歷程中及過往對「SOCA現代藝術工作室」的建構,曲折蜿蜒,最大的特色是片斷、突兀、不連貫,沒有預定的秩序;而她個人在對創作的構思與作品的陳設,卻極端講究且精雕細琢。她不是那種透過政治修飾學將自己模糊化的、隱晦地暗藏著主宰勢力,淪為只是社會趨勢中的另一種專業人才──那種對創作不採取明確立場卻生存得好好的藝術家。而是存在於一種中間狀態,既非完全與新環境合一,也未完全與舊環境分離的唐突者[1]。但她總能示現出一種活力或野心,一種長青火熱的能量,為自己的藝術信念而發言或行動。

「女媧重返仙境[4]」在台灣科技與實用主義喧鬧混亂的創作環境中,賴純純竟能發展並產生如此的想像力和自我表達的能力。奇怪──也或許並不奇怪,它倒是合乎邏輯──人的一生是由各種事件的集合所組成,其中的最後一件事情,可能改變所有事件的意義,這並非因為它比以前的事件都來的重要,而是一旦事件被容納進入一段人生,事件的排列並非依照時間先後的順序,而是對應於一種內在的結構[5]。或許,因為心中恐懼著什麼──某種既廣大又空洞的東西──不得不自導自演來安撫她被勾動的想像力。這虛構之物,消遣品,看她在展場中奇裝異服溜排輪來混淆真實的幽默及詼諧感,她說實則是用來掙脫「女我」在社會與歷史中的包袱與制約。

「仙境」這東西如幻影般的顯現,只是因為一些元素短暫地結合在一起,而這些元素本身也不是自存的個體──如彩虹的形成是因為一道陽光和一朵雲雨之間的互動。它或許存在,但是它不可捉摸。不管心如何看待獨立超然於它的現實,我們還是永遠沒有辦法輕視這類神話現象的撫慰作用。在每個人內心的兩極都存有「另一世界」,象徵超自然的亮光和超自然的色彩,也象徵理想的國度和幻象的情境。她雖無法提出炫目的見解,充其量不過是私人的幻想,但居然能虔敬遵守一項隱晦的儀式,是因為它有一點相似於那隻見到幻象的心眼所看到的發亮奇景。「看到那個世界,」柏拉圖說,「就是有福的目擊者具有一種靈視」;看到東西的「本然」,是純粹又無法言喻的無上喜悅[6]。

人心與現象之間的應對;為了要逃避現象世界的混亂,或許必須找到動態現象世界背後的結構──尋找一種永恆和穩定的元素,成為確切的認知的對象。或是找到超脫一切解釋的理由,或者擺脫自己的侷限,就好像純純她正從通往其他向度的隧道中鑽、溜、滑出來。我們的意識或對人的認知是由一串極短的剎那組成,而這又被外在世界無限小的變化所引發。只有當我們把這些剎那組合在一起,才能夠對賴純純她有一種總體了解的印象。

那天,我們在漢城裡最後一晚的吃喝笑鬧中,突然有個聲音,令我警覺,我聽到她說「現在,我才了解到女藝術家真的很麻煩很難搞定。」我笑說「妳可終於了解自己了?」(說完,馬上意識到我又何嘗捉摸的了自己)大家又是一陣狂笑…。

到了台北,在回家的車上我看著DVD播放Eagles合唱團覆出江湖的演唱會,諾諾諤諤禁不住地對著臨座的瑪悧說,妳看!我們這世代的邊界和藩籬,再也回不到妳們那時代單純地為喜愛藝術而出發,所自然散發出的那種不被馴化卻內斂的氣息了。(2002/11/17)

賴純純:1953/02/07 定位星:無
上升雙魚,太陽水瓶,月亮天蠍,水星水瓶,金星牡羊,火星雙魚,木星金牛,土星天秤
天王巨蟹,海王天秤,冥王獅子,凱龍魔羯,北交水瓶,幻月處女,福星射手,宿命處女

《大趨勢藝術雜誌,No.7(2003冬季號),頁5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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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參閱Edward W. Said《知識份子論》,麥田出版,單德興譯。
[2] 摘自林壽宇與賴純純的對話手記1986。
[3] 參閱Milan Kundera《緩慢》,時報出版,嚴慧瑩譯。
[4] 作品《女媧重返仙境》2001,作者賴純純。
[5] 參閱Italo Calvino《帕洛瑪先生》,時報出版,王志弘譯。
[6] 參閱Aldous Huxley《眾妙之門》,新雨出版,陳蒼多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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