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嶠
Chen Hui-Ch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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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蔽的尋視─楊世芝
 
文 / 陳慧嶠

它們達成協議了嗎?目欲中,述說從不曾螫居於觀看──天空和星光,在妳眼眸綴滿綠色的符號,像樹身上布滿了新芽;白晝連結著太陽展開它明淨的騷動。光的厚度[1]用那無形的巨錘把我打擊──我不過是一次振動和另一次振動之間的休止;兩個互不相識,在我身上相遇的目光,形成生動、平靜而固定的叉點。妳,凝看,凝望,裸眼在那易燃的紙上;像似一個戰場…。

1月22日下午1點跟瑪悧約好,在關渡捷運上第四節車廂裡碰頭;然後,我們就一路哈啦到「亞歷山大」。一入門,就望見她窈窕修長的身軀,對著電話筒…;想必是在找我們(遲了20分鐘),「嘿,別打了,我們到了。」我是土豹子,沒見過高級健身房。她帶我們兜了一圈,就一同躍進水池裡了。

在水上滑行我可生龍活虎,尤其在瑪悧面前,更是得意忘形。可是,一瞧見楊她在水中悠然自得的仰姿,形如美人魚(居然還說,她不會仰式,要我看看她自己揣摩出來的仰泳),簡直讓我遁形失色的像隻刺豚;決定離她遠點好,信心才不會受挫。但她彷彿也看出我的毛躁,自己先漂的遠遠的…。

這下我可樂了,又可以自在地浮臥在水裡,胡鰈一番了;一面觀看她,一面想著這個連說「氣死我了!」(她的口頭禪),都這麼和緩從容的女性;她的畫、她的形、她的看──「看」有三個層面:一般的「看」是選擇性的,看到的是我們看的懂的、可以理解的;這樣的「看」只是對已知概念的一種再確定。直接的「看」,是不透過概念選擇的視覺經驗,看到的是真實世界的整體呈現,這裡沒有具象與抽象之分,超出了語言文字解釋的束縛,視覺經驗帶來的是自由開放的心。然而,視覺經驗中看到的不僅是客體對象,而是全整存的主體自身;「看」反映了過去的境遇和對未來的憧憬,更清楚的是當下活著的全部。真正的「看」,會使我們長大[2]。喔,我努力看用力看,在一段距離之外邊游邊看,看看她又看看瑪悧,再看看天窗上純純的作品;就是看不到自己──我無法觸及「當下」,它總是前一點或後一點地發生在我腦海中;如果我能見到它,那我是在它之外了?目光的軌跡依然懸在虛空中…,記憶,又在眼睛與大腦的迴路中泅泳了。

對於抽象繪畫的見識,我很拙,只有主觀上的喜歡與不喜歡,甚至可以說不懂得如何去體會畫布中抽象的語彙;近些年來,才逐能從黃宏德、陳國強及楊世芝的作品中去認識它。事實上他們的人或言談,我也比較願意去靠近(楊是早期「二號公寓」的成員);那種能夠將自身的知覺或感知,從視覺的凝定中如此單純地壓縮在色彩與線條之間,那種純筆觸原始性的張力,所表現出來的詩境、空間或風景,我這輩子大概只有艷羨的份──打動我去作畫的主要源頭之一,還是那蘊藏在周遭景象中的「默默生息」。他們看來是那麼地靜穆、單純、有力,不假任何故事或象徵,便能透徹地傳達出一種深刻的力量,赤裸中帶著節制,反映著生活中的真實,直入人心。藝術不只是宣洩個人的心境,也不只是自我反省後的澄清,更不只是超越既存的成果,藝術是集合自身的所有,投入那不可知的未來[3]。

楊兩次個展在伊通1999《探討多重共存的視覺經驗》及2002《視覺的統合經驗》,她對作品的命題「通向澄淨」、「坍塌」、「量體的虛空」、「壓擠在整體與部分之間」等,或文字的敘述方式,總有一種穩定的結構。我總覺得她的「觀看」是一種哲思,是一種無實體性的覺察,不斷在「時間」中變向衍生──時間是一個「期間」,這期間亦叫做記憶,這種記憶不只屬於個人的心理意識,它包含了整體,讓不同時間同時共存,共存在她的畫作裡;佔著一個空間的現存又與非空間的過去整體共存。時間空間化,空間時間化,兩者相互變向[4]。看…我想,這是楊在具象與非具象之間的視覺探索中,「看」是她創作觀念上的活性推動力;一種張力,一個切口。畢竟藝術或說創作是時間性的事件,「看」在這平面的鏡框裡是過渡的多重揭示與聯繫;而「記憶」在這之間穿梭往返。

在看得見的宇宙裡,月亮是最為多變的星體,而其複雜的習性也最規律;白光滿盈的月鏡,在黑暗裡鑲上了銀冷的光圈,只有浮雲紛飛的打擾,才能生動地強調眼睛本來察覺不到的景象。嗯,楊在心境上的明暗掩映,除了像月光,還有一種特殊的緊繃及敏感,溢流在她那種對人細膩關照的輪廓裡。一天,要她幫我讀看看文章順不順,我看她在自己的個展裡(隔天就要開幕了),這已經夠讓她紛亂不寧,竟然還是非常認真地陷入文字的情境裡,一字一句逐一地幫我檢視。還有一回,那幾乎是突進的一瞥;一些人來拜訪伊通,正好她也來了,她的一件作品「所在」掛在外頭的會客室裡,正打算介紹她的人及作品給來者認識,我的目光卻觸及到她作品旁的蝴蝶蘭,是那種我最反感的洋紅色,嘴巴雖忙著介紹,心理卻停頓在那一朵朵俗艷的色彩上,瞬間,我彷彿接收到一種訊號,它不該被擺在那裡,雖然那是楊的朋友送的。散會後,隔天,聽到楊昨晚有打電話來說:「如果那盆花要擺在那裡,她寧願將作品載走。」我一聽,當場捧腹大笑,心想果然;她果然拗,對畫作在空間景色上的位置,有它特殊的對應和態度──視點上的每個細節都相互關聯、彼此呼應,如果有個齒輪卡住了,連眼光這種輕輕的掃視都會打結。她總說我鬼靈精,滿腦不知裝了些什麼(烏龜),對我的言行她總是看在眼裡。有時,那種觀看會讓我退縮,我有個毛病,對愈是我欣賞的人所給的凝視與關愛愈是想閃避,好像那種觀看會讓我失去自主權,尤其是她這種不敷衍的態度,如水晶般明澈的內在知覺…。

在水裡邊游邊想的有點失神了,目光又朝楊那頭尋去…,啊,她朝這裡來了!決定上岸去按摩池,泡了幾分鐘,聽瑪悧講她的新作品計劃後,起身,走進烤箱,我在門前猶豫佇足地問楊:「身體都不遮掩嗎?」「妳這小子這麼保守啊!可以圍浴巾。」「喔…謝天謝地!」冬天進烤箱熱呼呼地還真舒服,坐在裡頭,眼前老老少少赤裸的肌膚,我還真頭一朝如此近觀同性的身體,心想:「眼光的這種輕觸,不會被當成一種優越感嗎?」楊進來了(瑪悧不知去哪裡),跟我一樣圍著浴巾。問她平常圍嗎?沒有,是因為陪我。嗚,我有點不知所措…,焦躁地唐塞一些話後,找瑪悧去了。

一路找一路想,她的舉止和線條真美,再過10年我也能像她這般就好了,有個登對學建築又非常關心她創作的伴侶,還有一隻不像狗的狗孩子(秋田);差點被牠騙了,還以為自己真那麼和善,狗都願意親近。一天,楊帶牠來伊通走走,一進門,牠竟然非常有禮地走近我,在我腳邊巡禮一番,正得意時,牠亦同樣地對著臨座的友人一一關照一番;然後,一動也不動也不吭氣地趴臥在楊的腳邊,靜靜等候。兩個小時過了,牠終於站了起來,朝向門口坐立,不時回頭看看楊,我問牠怎麼了,楊說牠不耐煩想回家了。哈,這一家人,讓我看到一對夫妻間完美的契合,他們可以不必每件事情都說的既明確又清楚,就可以相互理解。

整裝後,走出「亞歷山大」,三人又朝來時路走去,一路談了些藝術界在學府裡的弊端;然後,我想到她的標題了,如果我能像她──在創作中照見自己,照見他性,去尋視、去發現我們置身在我們應該置身的地方;在藝術的活動中獲得一種很深很深的滿足…;或重新捕捉重新點燃那種「難以得到」的清朗,這該是最和諧的存在,或最和諧的想像吧。(2003/01/31)


楊世芝:1949/7/11 定位星:月亮(第8宮),土星(第3宮),水星(第1宮)
上升巨蟹,太陽巨蟹,月亮魔羯,水星巨蟹,金星獅子,火星雙子,木星魔羯,土星處女
天王巨蟹,海王天秤,冥王獅子,凱龍射手,北交牡羊,幻月牡羊,福點魔羯,宿命天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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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品《光的厚度》1988,壓克力、蠟筆於紙上,作者楊世芝。
[2] 個展《視覺的統合經驗》2002,創作自述,作者楊世芝。
[3] 個展《另類視覺的歷程》1997,寫在畫作之前,作者楊世芝。
[4] 參閱《德勒玆》,東大出版,羅貴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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