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嶠
Chen Hui-Ch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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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木舟與太空船─吳瑪悧
 
文 / 陳慧嶠

如果水是火,會有火焰升騰,在螺旋形的時間中心;如果火是水,在那透明的氣囊裡,天空是另一層更高的深淵。永恆在那空蕩的內部──放逐漂浮──在懸崖的孤獨中、裂開的縫隙裡。然後,世界倒塌,宇宙墬落,遠方飄來一粒種子航行在我的額上,輕煙似夢幻般的秘密;敞開又關閉。我,迷失在我自己的中心…。

要不是瑪悧的鼓舞,書名都幫我想好了《大人物小不點》,我哪來這種本領──鬼話連篇的。其實以我對自己的了解和耐力,對時間這個概念,超級自由(不負責)、毫無章法、錯亂突兀的文體下,沒把握能寫好或完成它;尤其是在她較具戲謔、批判意識、受德式教育和文學背景的監視中。

每個藝術家都耽溺在自己的夢想裡?那種全神貫注、情意澎湃地執迷­­於世俗價值外的追捕或追尋。是什麼東西主導著藝術家的命運?我們存在這兒,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生命中有太多稍縱即逝的真實感及對欲望單純的悸動,卻往往被現實目的所分割或遮掩。究竟有多少人已經意識到旅途生活中所存在的機緣?飛機向前傾斜,開始降落;擴大機中嘰哩呱啦傳來,我們即將抵達舊金山。喔,我將再一次地和瑪悧在旅館潔白溫軟的心靈被單中,進行一場機鋒閃閃或充滿各種可能性的對話[1]。

還記得1998那年在紐約的早晨,我昏昏沉沉地裹懶在被窩裡,窺見她在微弱的燈光下,閱讀沉思的典雅景致。暗想,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她的名字在台灣「女性主義」的革命行列中我早耳熟能詳。從1990她那塊「愛到最高點」隨時間腐壞的蛋糕,甚至1986春之書坊中的「遊戲還沒有結束」、1993在伊通的「咬文絞字」、1994美術館裡的「偽裝」、1998的「寶島物語」或「寶島賓館」等等。我搜索記憶中那位衣著講究,色彩光鮮、對比強烈,令我印象深刻地有如德國表現主義Beckmann, Otto Dix, Grosz或Alexej Von Jawlensky鏡框中所刻劃的人物。這個,擅長在藝術世界裡翻轉層級關係;這個,一向傳輸給我疏冷怪異,言談譏諷銳智,常令人驚悸、錯愕得難以遁辭的女子…。突然間,她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半個小時左右後,又走了進來,端進一杯咖啡和麵包,嘴裡輕呼「嶠,該起床,吃早餐了。」哇,原來她也有溫馨的一面(其實她已經在樓下用完她的早餐了,竟然不忘幫我帶一份!),我的防衛心才漸漸鬆放,盡情享受這份別緻的暖意。之後,那幾天,我們就常在紐約街頭Starbucks的咖啡館裡,天馬行空、南腔北調的嘻笑中,訴說著曾經讓彼此成長的愛戀或奇遇的故事。在一次一次的展覽旅行中,我才開始對她漸漸地有些認識,也從她的作品行徑中收到一些訊號和啟發。

瑪悧,她並沒有我想像那般地強悍或冷冽。疊層在她腦波中某種超感知的奇思異想,只不過是被她外表理性涵養下的操作步驟所掩蓋。一個人是否開心,就看他是向著或背離夢想而定。她渴望的不只是哲思──這永遠只是詢問的開始──而是夢想。我們生命的寶藏就隱藏在夢想裡。她在那裡躲藏著一個美麗、虛幻的承諾:「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2]。」或者說,當一個人心中出現欲念時,她的能場會產生激烈的波動,甚至化成一股氣流,朝吸引她的那個方向湧去;她所相信的那個世界,純粹是以感性知覺方式來運作的[3]──在最壞的年代,我們也要有最美麗的夢想。What is my dream? That' s what I'm doing now: Build a boat with wind and solar energies, sailing on the river, to the sea[4]. 為了這個夢想,為了上帝對挪亞說:這個世界已經無可救藥!你去製造一艘方舟吧!於是她的方舟,不只可以行走水上,也可以飛在天上[5]。哈,夢想,讓她的家,都快變成造船廠了;還要學駕帆船去知覺風的力量與動向,她笑自己快50了才在嚐鮮…(也才發現她其實很容易害羞)。然後,我好奇地跟她去在河邊的「大舟造船廠」看看──站在河堤上迎著風,望著這因夢築起的城市;文明的發展,讓原本美麗清澈充溢著生跡的河水,變成了滿是淤泥飽經污染的臭河…。然後,我想像和聽她為了駕帆船,在河中翻船落水的模樣…天啊!我雖喜好冒險、秉氣勇毅,意願隨行,但是,再凝望這洶湧的河水時,我寧願當個膽小鬼,哪可能像她這般地天真浪漫…。

我以為現實是個偉大的力量;凡事只要虛無插手協助,再艱難的考驗也能完成。有什麼東西能夠比虛無還要穩定?但即使面對虛無,也無法有百分之百的肯定;一切事物都坐落在同一個平面,不論是閃耀的星辰,或是落日的彤雲,或是陰影。看到她以裁縫車和打字機織寫《新莊女人的故事》,那些人一針一線地用自己的汗水與淚水所交織出來的命運,若隱若現地,既怕被發現,也等待、期待被發現的渴望;我只感到──現實的牽引,純粹的牽引,最清晰的或最尖銳的牽引;也許,都抵不過「虛無」那種無重力的穿戮。可是,當我探訪她的《秘密花園》,走進一片蒼鬱的樹林裡,走進那側身在藤蔓中低矮、退了色的紅磚房子,沿著一級級的石階通往地底下,看見波斯菊和瑪格莉特,那些繽紛纖細的羽狀複葉,在她逐能釋放的柔軟中展露時;那一刻,瞥見那片滿心喜悅的光景,可喚醒了…潛伏在我心田裡那份對於純真的自然嚮往。哈,自己竟然會讓理當該有的質樸──植上隱晦的面紗!才終於意識到她那句──在生命的任何階段,我們都有實現夢想的能力。

好幾回在展覽旅途的對話中,她的聽覺能力和反應,總是讓我啼笑皆非。這是雙關語?在我還摸不著語意的頭緒中,問她笑什麼?結果她笑的更無法抑制!我看她笑的如此這般,更覺得她好笑,就這樣笑來笑去,彼此笑的、抽搐的眼淚都留下來了,仍不止息。笑的我不得不懷疑自己,難道,我真那麼蠢或有清教主義的性恐懼?但這就是瑪悧。就是那個在《小甜心》中,以開玩笑方式「把大人變小」,然後自己暢懷微笑的女孩──我們都曾是兒童;不管你是誰,你做什麼(有些人被歌頌,有的被斥責)。而在生命中,我們總是努力地想再回到那個「純真」狀態。這種不斷回到童年的渴望,是超越時間和歷史的。過去如此,未來也必如此[6]──我們也許知道他們成年的樣子,而當我們看到這些重要人物竟是一個個「可愛的孩子」時,在這隱喻式的童年空間中,成人生活經驗裡的衝突和爭鬥逐漸退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對我們共有的人性的一種珍貴體悟[7]──是啊,「切記,」我父親總是這麼說,彷彿他預期我會隨時收拾行囊到廣闊的世界去闖闖運氣,「無論你對人體會出什麼看法,無論人變成什麼模樣,每個人都有一顆心,都曾經是吸吮親娘乳水的襁褓嬰兒…[8]」。

從淡水通往台北的捷運中,我總是眺望著河岸,看著一個個的波浪在水中晃漾或拍擊著沙岸的風景。每當捷運快速地行駛到關渡大橋時,我總會尋視著住在對岸的人家,幻想著坐在那片明亮透淨的落地窗前,喝著咖啡望著河畔的女人;此時此刻,聽什麼樣的音樂?又將在腦際間進行哪種飛行的夢想?或開車到什麼地方去擺放她記憶中──純真的遊戲?

記憶是一種你在這裡,但又不可能在這裡的感受,置身在一個不可能存在,卻又存在的世界裡。記憶的居所,只能夠存在於這裡,一個被未來丟棄在後的這裡頭──也許,夢想和記憶,它們是為了彼此而存在,存在於一個有距離,尚未開始疑問故事在哪兒結束,現實自哪兒開始的關愛裡。而瑪悧和我,在各執一份夢想的藍圖之際,正是這種保持距離的鼓勵,讓我們成長。(2002/11/22)


吳瑪悧:1957/06/14 定位星:水星(第9宮)
上升處女,太陽雙子,月亮魔羯,水星雙子,金星巨蟹,火星巨蟹,木星處女,土星射手
天王獅子,海王天蠍,冥王獅子,凱龍水瓶,北交天蠍,幻月雙魚,福星牡羊,宿命魔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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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品《心靈被單­:從你的皮膚裡甦醒過來》2001,作者吳瑪悧。
[2] 參閱《祕境》藝術家雜誌,第307期,作者吳瑪悧。語出保羅.科爾賀《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3] 參閱James Redfield《聖境預言書》,遠流出版,李永平譯。
[4] 作品《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麼?》,創作自述,作者吳瑪悧。
[5] 作品《挪亞方舟》,2002,作者吳瑪悧。
[6] 作品《小甜心》系列,創作自述,作者吳瑪悧。
[7] 摘自第三屆亞太三年展畫冊,作者Dr. Deborah Hart澳洲雪梨獨立策展人。
[8] 參閱Graham Swift《水之鄉》,不二出版,于而彥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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