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嶠
Chen Hui-Ch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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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還是夜裡的太陽─林明弘
 
文 / 陳慧嶠

黑夜,從自己的軀體上取出,一個又一個小時──誰?你是誰?我在哪兒?──在你左邊、右邊和前後;竊竊私語地窺探你──喊聲、訊問、抱怨的磨坊和聚在一起的破鏡子。沒有什麼,你沒有什麼可以送給荒漠,連一滴水或一滴血也沒有;沒有一個人是你等待的,也沒有一個是在夢的褶皺裡等你的睡美人。──…不!繼續走吧,你不必對你自己說什麼…。

是什麼使我們遠離熟悉?有時沒有選擇。最艱難的旅程往往是去重新揭示原初流浪(walkabout)的步履──如我們祖先一樣繞著圈子向大地致敬[1]。這是Michael今年寫下的簡短字述,這段話還真是道出了他自己的心境。從1998他在竹圍工作室畫那道牆「家」,及1999在伊通「這裡」畫出那一整面地板後;迪化街的記憶,這兩三年,「台式花布」就讓他這般伏地僵臥地,畫進世界各地藝林中的地板上了。

1993那年夏末,兩個背著書包穿著短褲,看起來像吃漢堡長大的男孩,我沒有多理會,但他們要離開時,其中一人從窗口的另一邊,對著我說「妳認識林壽宇嗎(當然認識)?」「你是…」「我是他堂弟!」「喔,失禮了,有空歡迎常來。」就這樣,當時伊通幾次的座談當中,常聽到他用吃力的中文發出提問,也才知道他是同行的,在加州取得帕莎迪納設計中心藝術學院美術系碩士,八歲就移民出國,直到這一年才又準備回台定居。當他1994年6月在伊通首次個展「閒逛」時,正好伊通的咖啡走廊重新改裝成Bar,也就順著他的展覽同時開幕。當時,對於吧台的調酒經驗,我們個個都是菜鳥,只是覺得有趣,正好林明弘他在海外有打工的經驗,於是自告奮勇地說他願意在展出期間充當Bartender;一來可以多了解觀眾對他作品的反應,二來也可以打工教我們調酒。接著,10月這裡之前的工作人員離職,正好需要一位懂英文的藝術人才,在我的懇請下,他也就加入這裡的行政工作,參與伊通的種種藝術活動。他的母語(英文)在伊通那段時間的對外交流上,扮演著相當重要的橋樑,直到1996的5月他被家人指派參與林家古蹟維修的商議後,才卸職伊通的藝術行政。但只要伊通有事需要他時,他也都義不容辭地回來協助。直到現在他進出台灣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伊通報告他的近況,仍關心著伊通的現況如何。

跟他一起共事的那段時間,大概可以說在這裡出入的藝術家當中,找不出有誰會像我們這樣天翻地覆地大吵幾番,卻又必須共生共存的夥伴。這個受美式教育長大,滿腦優越意識的傢伙,跟他吵架我永遠氣不過他;他總是「妳知道嗎?在國外沒有人會這樣或那樣地…」「妳知道嗎?這些文章拿出去,讓人看了會笑話!」「妳知道嗎?我是一個很現實的人(誰不知道)。」跟他吵架最痛苦的是語言障礙,他的中文詞彙有限,我的英文又只到幼稚園程度,所以我們總是台語夾著國語對衝,衝到我氣的全身發抖,死不肯讓眼淚掉下來,衝到他血液擴張地必須讓劉慶堂支開。幾個小時後,才又互相道歉言和(我的台語就這樣地進步神速,而他對國語聽和說的能力,也在我快人快語中飛快地長進,當然到目前為止,他寫和看的能力仍是奇差無比)。那段時光,在吧台內,在莊普畫的那堵寶藍色的牆面前、猛熱的音樂及酒精的旋翼中,我們幾人或歌或舞煙薰瀰漫地不知誘引了多少人的想像。他在伊通工作的那段時間中,大概讓他最苦惱的是:他總是必須在對外的接待上,在推薦的人選中鞠躬盡瘁地幫各個藝術家做翻譯和溝通,但是最後在被選取展出的藝術家名單中,總是沒有他的名字。其實1995那一年,他就已經開始嘗試畫地毯了,將家中印度毛毯上的花紋重繪在紙上,直到1996年10月他「室內」的那次個展時,直接將地毯搬移到伊通,依照家中擺設的位置,呈現在展出空間裡;雖引起注意,卻仍是不見起色。他氣餒地說也許在台灣他沒有發展的機會了,我的看法正好相反,只有在台灣你或許還有機會出頭,你再觀察看看這段時間被選上的作品,幾乎都是「異國情調」為上風;當然,你的作品在這種時刻不容易被讀取。他反問我:那妳呢?我?哈,你忘了我是女的(這也許是我的優勢吧)!

機緣是一種難以預料的東西。1996他租了民生東路的工作室,立志非要闖出名堂不可,我因先前的房東將房子賣了,他提議我也許可以分租他的工作室。也好,那一年多,我就每天得聽他的起床號,被那種工業、類似噪音的電子樂給吵醒,然後一起喝咖啡,聽聽他的勞騷或他對自己創作上的想法(一年後他又找到另一個更合適的工作室,搬出那裡。我到目前為止,在創作上也只有那段時間,享受到有工作室的好處)。他果真是在那裡工作,在畫布上一筆一筆地重現那些花布上的圖案。1998在帝門藝術教育基金會展出「共生共存37日」後,無論是枕頭或花布,他終於逐漸地走出自己的方向,也從這一年起他才開始被正式邀約到國外展出。還記得,1999那一年,他挑燈夜戰在伊通描繪地板上的花紋時,好慘,突然來個全省大停電,一群人只好點上蠟燭,在燭光下一筆一筆的完成它。燭影下未完成的圖景,那是我在伊通看過最美和最神聖的畫面了。他的作品雖是要人採在上面行走自如,可是,那一個月,每每要我踏上那一片圖騰才能走進辦公室,我總是膽顫心驚地大步掠過,踩在上面老有種冒犯作品的感覺(這跟王德瑜的充氣作品很不同,她展出時大家可是必須很痛苦地、難以呼吸地擠壓過作品,才能抵達辦公室;想要喝水,還得再擠壓一回才能到吧台)!如今,他那件大放異彩的作品,還埋在伊通展場的地底下。

今年,他獲荷蘭海牙市政聽公共藝術的邀請,在地面上畫上長50米、寬20米的巨型圖案,這是由知名建築獅Richard Meyer設計的海牙市政大樓。Michael說:終於可以將這塊紅、藍交錯的鬱金香圖案派上用場了──這種大紅花被單,是阿嬤時代婚嫁喜宴場合的重要贈禮。荷蘭國花鬱金香,原產地在中東,被稱為「荷蘭國的第一個移民」,這回鬱金香印花圖像,遷移到海牙,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嗯,這塊布,卻與他肉體穿、蓋及躺臥緊密連結的兒時記憶,甚至與他身分認同上的衝突息息相關;無論這花布,遷移到哪個環境,只要將它舖上,就可帶來溫暖,家的記憶就在哪裡建立起來[2]!可能嗎?這讓我想到他結婚那年,還親手木刻了一個大「囍」字,裝置在婚禮的盛宴上;他因為當時法籍的女友,在台灣研究侯孝賢的電影和林家的歷史,而相互認識,直到兩人結婚生子。如今,為了完成他藝術家這種屬性極為特殊的職業,囍字改寫成喜;又折回當初他熱戀時窮追不捨的地方,巴黎;繼續奮鬥他的旅程。

這個喜歡李白,自比為「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我卻笑他是「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的人,內心仍有一種懷舊的矛盾情境,就像外國人看中國電影那般;回顧文化的遞嬗,尤其是藝術家,始終處於形式與形式主義的鬥爭之中,如今,形式很少能再具有獨特性的創造。有很多事物,我們經歷了,卻表達不出來;或者,努力要去表達自己所經歷的事物,卻只能以一種方式來表達,而這些方式與原來的經驗並沒有立即可辨識的相似關係,只是為了表現我們的本能和需要,而取得的一種平衡。哈,Michael你就這樣給它畫出來了!繼續走吧,無論你是鷹或者夜裡的隕石,你不必對我們再說什麼;你只是需要天啟式的火焰,讓你繼續前進或者燃燒…。(2002/12/18)


林明弘:1964/11/6 定位星:冥王(第1宮),水星(第3宮),金星(第1宮)
上升處女,太陽天蠍,月亮天蠍,水星天蠍,金星天秤,火星獅子,木星金牛,土星水瓶
天王處女,海王天蠍,冥王處女,凱龍雙魚,北交雙子,幻月魔羯,福點處女,宿命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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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摘自Bangarra 舞團,walkabout是原住民於曠野流浪追求天啟。
[2] 摘自聯合報周日文化版91/5/19文/趙慧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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