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嶠
Chen Hui-Ch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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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空如洗當空氣不再是空氣─王德瑜
 
文 / 陳慧嶠

你真的相信你還在呼吸…。今天,我記起我家的死者,雖生猶死地,軀體只靠一口氣支持。抬起頭看看時間,只知道341640小時以來的疑問,一堆死去的、揉皺的日子,只剩下一線氣息的嘴的渴求。消散的思想,消散的行為;空空洞洞、沒有色彩;眼皮浮腫地關在無形的獸籠中──靈魂怎樣下沉,沒有了蹤影,沒有找到可以抓住的眼睛…莫非那目光邀我一塊兒死去?

第20個人物了!沒想到玩著鬧著說著寫著…,就這麼地當真的走過19個人,將近四個月來,我一路回顧這些人,一路反轉自己跟他們在藝術上的關係;在他們的意識間跳進跳出地,究竟想要表達什麼?或該表達些什麼?說故事、說創作、說藝術、說生活、說感覺、說自己…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地,試圖把分裂的片段整合起來──當然,佈道不是我的工作,然而藝術卻有如傳教一般;它何以存在?為誰所需?

或許,藝術最重要的功能是「溝通」,但我無法相信一個藝術家可以只為「自我表現」而創作,自我表現若只是為了聽到自己的回音,當然不值得付出「囊空如洗」這般地代價。自然,我亦不希望給人一種印象,好像我在塑造一種假象,讓人對藝術或藝術家產生幻想或錯覺;亦希望自己儘可能地將近15年來在伊通、在生活、在創作上對這些人的觀察或學習或經驗,甚或我自己對於藝術信仰上的掙扎(有多少希望就有多少毀滅性的矛盾意識並存著),於文字表達上更貼近事實。當然,藝術或創作,無論是用什麼素材,對我揭露它蘊涵的神秘意義,不論它對於世界的思考是多麼精闢深邃,或者因為不相干或不具說服力而拒絕它;我仍相信自己對藝術的信仰還在。然而,有時候要跨過「言語」那道門檻或鴻溝,去解析它感性、詩意甚至神秘的知覺意識卻不是那麼容易。

當今藝術最令人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我們對於一切「美」的感受力,已被摧毀殆盡,改以「消費者」為訴求對象;號稱全球化、號稱現代化,視訊化地不再意識到自己為性靈的實體──我們無法在黑土上撿到鑽石,必得到火山口附近方可尋獲[1]──藝術或創作本身的隱晦含蓄,或許你無法洞悉甚至閱讀藝術家的把戲;但你或許可以如同仰望星空(占星術)那般,當它是如詩般的隱喻,不是邏輯推演或只是為了蠅頭小利。這些符號語言,不過是使我們的內在宇宙,多了一個溝通的管道;多了一個可釋放的空間,在心靈上…。

這讓我想到1994那年,奇士勞斯基(Danusia Stok)的電影「藍」,故事劇情我並不感動,我不是基督徒,卻被那歌聲的內容震撼──縱使我有天使般的言語,卻沒有愛…,我就只會像個銅鈸般地作響。縱使我有預言講道的天賦,並瞭解所有的奧秘,所有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什麼都不是。愛是恆久忍耐,是恩慈、是良善,永不止息。而預言終會過去,言語終會沉寂,知識也終必歸於無有,遺留的只有信心、希望和愛,但其中最偉大的是愛──對我來說真、善、美;就如同宗教、哲學、藝術;如同信仰、思索、看見;是它們直接參與世界的創造。何以王德瑜會讓我想到這些?或許,就是因為這年,在板橋縣立文化中心「第六屆北縣美展」中,第一次見到她(當時她還在關渡國立藝術學院就讀)!或許,是因為相較於一些官能十足、令人目眩神馳的當代藝術,她的作品顯得相當極簡和單純,卻讓人感到一種不定的、懸浮的狀態,一種飽滿的、柔性的張力;甚至,一股愛的力量,在裡頭釋放。

我和她甚少往來,甚少交談,對話只有在1997那年夏天,她在伊通個展「No.27膨脹的空白」下檔時,短短幾句「我真羨慕妳,能用如此簡練的手法!」「我才羨慕妳!」「羨慕我花那麼多錢,製造奢侈品嗎?」「……」。當時,我的個展緊接在她的後面,看到她的展出後,簡直對我是一大打擊。居然,靠幾塊透明塑膠布,就能表達出如此磅礡的作品──「膨脹」是靠可觸摸抓取的物質造形來造成的視覺效果。其實不管膨脹不膨脹,被壓縮在物質內部或流動在外的都只是透明的空氣,一片空白[2]。而且,空間仍然只是它自己[3],除了被「虛無」填滿。對別人的作品,我一向只習慣用眼睛看,這回,她的招數可高杆,非得介入她的作品不可。當然,我知道,她的作品從來就不只是要你看,光只是眼睛的接觸不夠,還要你整個人進入她的作品,一起體驗和摸索。所以,伊通當時的所有空間(除了吧台),都被她凝滯的氣能給佔滿;那是一種強制悶熱的圍堵。所有要進出那裡的人,通道只能沿著牆壁與塑膠布之間的縫隙,行進中還要摩擦、壓擠,萬一那個傻子緊跟在後,你幾乎是動彈不得。那一個月大家不知是如何熬過的,好幾回我真想戮破那一個個的大氣囊,渴望氣流,渴望風,渴望被剝奪的自如,甚至自由…。那件作品,我感受到的不只是外在的壓迫,而是那個透明氣囊裡的死寂狀態,更讓人窒息!今年,十月她將再度於伊通個展,不曉得,她又會想出什麼絕招來折磨我們?

我怎麼看她?對她的人我一點都不認識,除了177的身高,看起來像個傻大妹,目前還在台北藝大的研究所就讀;參加過幾次大型的展覽,還是「新樂園」藝術空間早期的成員。除了知道她有些神秘意識,這些年練「瑜珈」,為了健身,應該也是要體驗「能量」,或者是要讓腦袋少些念頭,少一點虛偽,讓內在寂靜些,讓生活過得更簡單外;對她的作品怎麼看怎麼寫,她都無所謂。儘管她自己洞悉事物的本能超強,表達的方式,非常扼要簡捷,甚至有種完美無暇及純度上的要求;其他的我一無所知。

她的作品已經從No.1到No.48了,一件件會蠕動的、龐然的、無形的氣物,無論是什麼單色,黑色或白色,塑膠布或尼龍布,她也只是要你(或跟她一起)讓身體去知覺一種不尋常的感受;視覺之外的某種奇特力量。在那一個個超大的時空氣囊裡,一片空茫柔美的狀態,看起來好像很舒服,但無論是走進去或踩上去,身體的知覺總是懸浮的、暈眩的、迷惑的、不安的、壓迫的;總讓我覺得像在「作夢」,像童話世界裡的拇指姑娘,不慎落入廣漠的大洋裡,遇見水母般…。當然,你可以說那是氣流的物理現象造成,甚至可以說很好玩!但是,我相信沒有一個藝術家的作品,是為了玩、為了說教或只是讓你嬉戲;作品的產生或所提供的經驗,都呼應著藝術家個人心靈上的特種需求。當然,你更可以說從她作品上體驗到什麼,知識性的、感受性的或幻影式的,知覺上的迷宮都是自己的投射;也許。但無論如何她的作品讓我感動,與她的作品交融時,我發現有種無可限量的潛能,以及情感的極限;透過她的作品被招喚出來──渴望將靈魂釋放,渴望將靈魂中最美好的層面凸顯出來。

然後,我看見…一團疑雲…一股氣流…一片渾沌;我看見…會呼吸的石頭…海洋般黑暗意識的旅程;我看見…死亡的波動…無所不在的真理在顫動;我看見…神秘的幻夢,彷彿雲彩在你的思緒中漂浮。然後,我看見…自己…沒有了愛…只剩下一具皮囊…苟延殘喘;然而,當走進它時,你看見的只是你自己,卻永遠看不見它周身的透明──空無的清澈之光!(2003/3/9)


王德瑜:1970/9/20 定位星:水星(第5宮)
上升牡羊,太陽處女,月亮雙子,水星處女,金星天蠍,火星處女,木星天蠍,土星金牛
天王天秤,海王天蠍,冥王處女,凱龍牡羊,北交雙魚,幻月處女,福點魔羯,宿命天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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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參閱Andrey Tarkovsky《雕刻時光》,萬象出版,陳麗貴、李泳泉譯。
[2] 個展《No.27膨脹的空白》1997,創作自述,作者王德瑜。
[3]《空間仍然只是它自己》1996/5/10,破週報,第36期,文/王德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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