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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為你唱首歌｜李明維〈聲之綻〉在北京UCCA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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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孫曉彤
偌大的展廳穿堂，前來參觀的群眾一陣陣地密集或稀疏，人們可能會在這裡駐留或穿梭—這個位於售票處前方的空間並非正規的展覽場域，平常或許只是作為人們會面或道別的所在而絕少留心於此，亦不預期在這裡遇見什麼令人驚豔的藝術品—但正是因為這種不被賦予既定意義的、近乎於空白的空間特質，使得觀眾在（可能是無意中且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參與李明維的作品〈聲之綻〉（Sonic Blossom）時，更能夠切合藝術家一貫創作中所關心的溝通、連結和際遇等具有臨場感和偶發性的特質。
〈聲之綻〉的形式是這樣的：在空間的中央擺放著一張木質的椅子，然後在距離椅子前方約四公尺的地方，設置著一座從外觀上無法立即判別用途的木架（展演開始之後你才會知道它的功能是連接擴音喇叭）。絕大部分的時候椅子都是空蕩無人的，而現場則會有一位身著黑色長袍斗篷的人緩步留連其中—當現場人潮密集時，也許還不是那麼容易辨認出他的奇裝異服；但當人數稀少時，他的存在就顯得特別突兀—每隔十多分鐘，這位與眾不同的人士便會隨機在現場挑選一位觀眾，帶著微笑並且客氣地詢問：「我能送你一個禮物嗎？」如果對方接受，那麼便會被邀請入座，當音樂聲在空間中響起迴盪，人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身著黑色斗篷的人是受過專業的聲樂歌者，在接下來的數分鐘裡，他將佇立於被選中的觀眾前方，獻唱一首來自舒伯特（Franz Seraphicus Peter Schubert，1797∼1828）《歌曲輯》（Franz Schubert's Lieder，又名《藝術歌曲》，是一組鋼琴與人聲的編曲合輯）中的歌。北京UCCA的展覽其實是〈聲之綻〉第二次的展出，首次的發表為2013年在韓國國家現當代藝術博物館，創作的概念來自於藝術家照顧手術後的母親的經驗：李明維和母親都熱愛古典音樂，而在療癒康復的期間，他們發現聆聽舒伯特的《歌曲輯》讓人感到慰藉，樂曲所帶來的短暫寧靜促使他以此作為「禮物」贈送給陌生觀眾的創作概念。
在以視覺藝術為大宗的美術館空間裡，接收到這樣一份以聽覺為主的行為展演，對於每一位觀眾而言都是一份讓人印象深刻的「禮物」；另一方面，藝術家的介入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既有空間原本的屬性，而隨機參與展演的觀眾也成為了被觀看的對象，同時成為了作品的一部分。而除了被獻唱的個別觀眾獲得了一個特殊的際遇外，在現場目睹這整個過程的外圍觀眾也因此或多或少地、接收到了漣漪般的美感經驗—一位無意中巧遇整個展演過程的友人（他同時也是藝術專業人士）就告訴我，雖然只是站在旁邊觀看聆聽，現場的震撼卻已經讓他熱淚盈眶。
無論你聽不聽得懂歌者唱的德文歌詞，也無所謂你理不理解古典音樂的美學系統，當一個陌生人面對著你演唱一首聽起來很曼妙的歌曲時，除了有點害羞或驚訝外，整體而言的感覺還是挺美好的。這種強調現場感的、儀式性的、與陌生人片刻交流的形式，讓我聯想到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c）於2010年在紐約MOMA進行的行為〈藝術家在現場〉（The Artist Is Present），雖然兩者之間的意義和形式有所不同（〈聲之綻〉的展演中藝術家絕大部分時間也不在現場），但這種與陌生他者的近距離溝通、流動式偶遇和接觸以及觀眾參與的必要性，卻是一致的—只是說阿布拉莫維奇選擇的是一個苦行般嚴峻的、沉默而龐大的形式，而李明維的創作型態則更像是來自生活日常的切片：關於人跟人的相遇，而在道別之前的片刻，彼此互相給對方留下了什麼值得紀念的意義。
長期以來以各種與陌生人的互動計畫為創作主軸的李明維，是出生於台灣而目前生活並工作於美國的藝術家，生命中經常出現的遷居經驗，促使他從1997年開始一系列觀念性的展演創作，包括「魚雁計畫」、「晚餐計畫」、「睡寢計畫」與「旅驛計畫」等，都是以自願的陌生觀眾的參與為主要內容，強調人與人關係的建立和經驗分享，而透過藝術的介入，所引發的感受和體悟等個人經驗，則凸顯了藝術家在創作中的終極關懷：關於人文精神的本質，以及不可取代的、個人獨特的存在。
對李明維而言，與其說作品是創作者對於觀眾的「給予」，倒不如說是藝術家一種渴望溝通的內在投射—就像是那些被投入大海的瓶中信一樣，在這個缺乏面對面交流的時代，人們所希望聽見不再只是在黝暗的岩窟裡獨自低吟的回音，而是終有一天能夠收到來自遠方，也許微弱但卻真切的、來自溫柔陌生人的悠揚歌聲。
(藝外雜誌2014年6月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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