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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俊明：曼陀羅是一個堅實的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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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孫曉彤
齡屆中年的男子，當他面臨了人生中巨大的轉折時，能用什麼方式自我救贖，然後再次尋回生命中的圓滿？侯俊明選擇的是曼陀羅－－透過這個古老而富有宗教意義的儀式，探索了自身更多可見或不可見的內在，像是剝洋蔥一般地揭開包覆在靈魂上的厚繭。2000年的第一天，侯俊明以閉關的方式迎接自己37歲的生日，他規定自己禁足、禁語、禁慾、茹素，並且每天持續進行奧修動態靜心，同時開始他為期376天的曼陀羅繪製：在一張直徑24.5公分的紙上，透過繪畫的動作，檢視當日的自己。
曼陀羅，自我整合的過程
曼陀羅（Mandala）是密宗佛教的唐卡圖像中的神聖空間，原本專屬於僧侶，後來被心理學家榮格（Carl Gustav Jung）所引用發展成為藝術治療和心理探索的活動。侯俊明說曼陀羅讓他經歷一種自我整合的過程，就像他曾在日記中提到的：「…畫曼陀羅比較像是在為不斷逝去的生命裁製壽衣－－是實用性的、祭祀用的。換一種較正向的說法是：好像是在鑄造聖杯。任何恐懼、痛苦、悲傷、沮喪、任何憤怒，見不得人的邪念、慾望、祕密，都可以丟進聖杯裡被攪動、滌濾、沈澱、轉化。可以對著聖杯祇願，讓美夢成真，把詛咒變成祝福。也可以像是一口飲下聖水般的接受治療，接受聖杯（曼陀羅）裡浮現的任何事物。」
侯俊明如同一個修行者般，將畫曼陀羅當作自己的日課：
日復一日，每日一張曼陀羅。有時是開啟大門迎接旭日的一個晨間儀式，有時是結束一天的一個息燈號，讓自己沉落下來，說再見。
強制性一天一張曼陀羅，無論身體多麼疲累，無論心情多麼狂亂或消沈，也無論是否有畫畫的意念、靈感，就是不能中斷曼陀羅的繪製。所以，它成為我生活裡的一根絲線，強而有力的牽制我，守住我，讓我不會失序、不會活得虛無、耗弱。
迂迴的線索
「畫曼陀羅和我過去的創作很不一樣。雖然我是一個藝術家，也很習慣隨手塗鴉，但創作都是在有靈感、有想法的時候才畫；但曼陀羅不一樣，是每一天不管多累都必須進行的，那是對個人意志力的磨練。因為每天的狀態都不一樣，每張曼陀羅的繪製簡易度也差別很大，有時候一張只需要10分鐘、有時候卻要畫上半天或一天。」侯俊明說道。翻閱那402張的曼陀羅，每一個畫面彷彿都含有不可解的典故：置身蛇群中的男子、女性的生殖器、在圓形中酣睡的嬰兒、結實纍纍的人頭樹、舉刀自刎的人、不斷蔓延的點、甚或是難以名狀的線條，我們彷彿正透過一個圓形的孔，窺探別人的晦暗的內在，然而那人卻更赤裸坦承地迎向觀者的目光，直接要你直視每一個心靈縐折處的私密細節。
其中甚至有一些曼陀羅是伴隨文字而生的，侯俊明說，這是透過書寫更加瞭解繪畫本身所要傳遞的訊息，例如在8月份的一張曼陀羅中，侯俊明畫了一個張著嘴的側臉，有一條蛇彷彿正要鑽進人的嘴裡，作者卻寫道：「吐蛇頭是對敵人最深情的祝福。所謂敵人就是你的配偶。因為你不斷關注他、研究他，把你的生命能量都耗在他身上。他充滿在你所有的思維行動裡。他很難不成為你的配偶，你不能沒有他。所以任何的詛咒都在喘息之間無可阻擋的化為祝福，因為你們是這麼親密，即使你派出毒蛇齧咬他。他卻死而復生，功力倍增地回來報答你。你的配偶就是所謂的敵人，他在任何大小事情上干涉你、阻饒你。讓你不得自由揮灑你的才華。看管你猶如你是隨時會越獄的重刑犯。不要再隱忍了，吐出你的蛇頭。正因為你們是親密愛人，你很清楚如何攻擊他的要害。吐出你的蛇頭，給予致命的攻擊，但他還以為那是你溫柔多情的愛撫。」
閱讀這些充滿象徵意義的文字，給人某種有方向性的聯想空間，那就像是在旅遊中遇到的陌生人替你指出了目的地方向，卻沒告訴距離還有多遠、目的地有多廣闊、究竟值不值得一遊，所有旅行的滋味，得要旅人自己判斷、自己品嚐。就像是黃海鳴所說，搜尋藝術家作品中隱而不顯的內容的過程，找出作品後面與藝術家神秘的連結，是和藝術互動最有意思的部分，拉出這條從作品到藝術家內心的神秘線頭，常常是迂迴的。
建造生命的宮殿
「現在回想起來，我很感謝那段生命中的衝擊，當時我失去了做大型創作的能力。生活中只有我一個人，所有的關注都放在我自己身上，我可以做動態靜心，在房子裡進行很干擾人的亂吼亂叫、然後在畫曼陀羅。現在不行了，我有家庭和小孩，照顧他們瓜分掉我的時間。」侯俊明說，那段過程是為期一整年的發現之旅，現在的他更想以分享的方式，幫助更多人透過這樣的自我整合探視心靈內在。雖然不曾公開展覽（也暫時缺乏適合的機會），卻無法澆熄侯俊明對這批作品的重視，今年他也在好幾位一直關心他、支持他創作的友人的幫助下，將這些作品整理，出版成《鏡之戒： 一個藝術家376天的曼陀羅日記》，而他自己也積極地參與和推廣曼陀羅方式的心理治療：「創作是發洩的，但曼陀羅是收住能量的，它像是一個水泥預拌車，攪拌著你生命的石塊，然後你可以利用它，建成屬於你生命的宮殿。」
「發覺圓形的曼陀羅像是一面鏡子，照應著自己的內心世界，可以在簡單的塗繪中和自己相逢。也像是子宮、種子、蛋，孕育著、隱藏著各種可能性。更重要的是：我當它是一個堅實的缽。持戒托缽，以此焠煉自己。」侯俊明如是說。 （原文刊登於 當代藝術新聞2008.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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