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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後地方丸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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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黃建宏
潛水艇沸沸揚揚下水後的第二天，在一種台灣當代藝術熟悉的清冷中，大夥雀躍地隨著穿越「情人橋」的船速，迴旋著各自的視野，自此，台灣離開地心引力，成為迴旋的起點。
離開內港堤防沒多久，在最高層甲板上叫囂的萬德鐵人就屈膝臣服於第一道東北季風，據說船還未真的出海，藝術鐵人的肢體在結晶出氯化鈉後，隨即進化到「口腔期」，內化到腹部的海流動力，掏空了原初久久不去的吸吮慾望。
一切都在搖晃，燈光、扶欄、天空與霧氣，大多船員都在梅杜莎（Medusa）的搖籃曲下裝死，深怕身體的甦醒，劃破夢裡的雨夜。這時一面鯨背兀自突立眼前，國姓爺的運補龜在雨霧中不同以往地以當代藝術的尺度現身。一切航道都因這現身而消失，後來，我們僅能跟著漁船入蘇澳。
大家的疲累在狹長的船艙中擠出了一種奇特的溫濕，戴著斗笠的黃聲遠一行三人，穿過停車場裡的戲台，巔簸登船。他們帶來田野的陽光，彼此的期待彷彿召來眾護法，隔絕船艙外的濕氣，直到午夜，在這瀟湘雨夜裡，挑燈賭注著日後不同的建築與不同的當代藝術的宿緣。
隔天，脫離了沉重的水氣，追了兩回海豚，看到清水斷崖如何探入海水，山嵐低沉地勾住遠處山底，讓海岸山頭像火車頭一般與船競速，一切討論的企圖都被這刻意的浪漫迴避掉。我們等待著忘卻語言與價格，跟港口部落的人進行物品的交換，之後才知道，我們已經不再注意物與時間的關係。晚上才知道，這兩天的生魚片都來自剛捕獲的旗魚，而他們曾經乘著與我們相遇的東北季風，此時，突然面對著食物與自己生命，或說食物與動物、天氣、海水，竟如此迫近的關係。
討論再次延宕，這當然是刻意的，「可以做什麼？」可以放到之後，我們聽著單純而深情的交換故事，然後唱歌跳舞，Sumi的歌在之後竟成了船員們的一種默契，無需說話又不捨離去時，不解歌詞的歌曲成了掩飾羞怯的風，讓情感變得赤裸、甚至燃爆火花。沒有定價的世界，主人與客人的時間也不再兜得起來，等待成為享受，或說等待著所等待的成為未知。
晚上的離別，接著超出15個鐘頭的預計航程，讓大家迅速地收起情感，或說大家的情感開始有了船員的味道：浪漫又虛無。隔天，一些喝酒、吃科學麵與八寶粥的船員，等著傳聞中穿過島嶼尾端時的亂流，此時，大多數人找回了自己的身體，鐵人努力了但離不了口腔期，賽程紀錄表的記憶都被吹散了。
我們在沒有大烏賊的翻覆下，趕赴到高雄外，陸塊全然消失，薄薄的交界上，全是大型機具與建築，必須到西子灣前的燈塔處，才又見到山。港外的大型輪船，讓我們想到海上藝術大學的構想，以及「後–陽明丸」的計畫。我們在近傍晚時分，以錯誤的航道進入安平，在前往南藝大討論藝術教育時，還順道吃了李安一定要吃的安平豆花。
那晚，以工廠為題爭論著學院與藝術環境的關係，隨後，在「洛基恐怖電影秀」的陪襯下，喝酒外加沖天炮，引來校警的關切。顯然地，環境抵抗著想法，而身體更讓想法溶解在台啤的泡沫中。隔天，我們見到更多在陸塊上努力的人，加力（inart）的杜姐（編按：杜昭賢）名不虛傳，讓大家在細緻的下午茶中，聽著許多空間的故事，豆皮、玉山旅社、黑蝸牛一個個像是叛軍基地的名稱，不會只是傳聞。晚上在路邊喝到被江湖人士警告，果然，藝術的情調在這社會中還是陌生的，灰白兩道都覺得我們危險，但至少，我們在歌聲中問候大家。
當晚一直到九日，颱風讓後地方丸無法離港，我們隔天便借道台鐵去到玉山腳下的旅店：玉山旅社。在見到余國信大哥時，我們早就託冠彰（編按：陳冠彰）貪婪地傳好了最知名的雞肉飯跟榕樹下剉冰，在大聲公的熱力底下，摸索著旅社每一裂縫中藏匿的細心與情感。然後騎著鐵馬，也開始想像雞肉飯之外的嘉義，在洪雅書店得到許多禮物和作品，一樣，難以估價。之後，匆匆地，我們接續著電聯車的旅程直奔埔心。
海，確實讓陸塊的記憶快速消退。此時，變成為葉偉立工作室的日據時代老戲院，儘管有著客家鹹湯圓以及溫熱異常的藝術同志，還是有點像太空人，我想在台灣的泉太郎（Izumi Taro）或許也一樣覺得像太空人。但還是好好地看了「作品」。楊俊的作品總像是行動，一種流滯在行為與影像之間的深沉。我，提前離開了，據說，船員們就在下榻的亞洲旅館附近發生了陌生人之間的情感糾紛，也聽說，船員跳著還不是船員時沒跳過的舞。
我拖著行李箱，回去還流滯在海上的陸塊。
（今藝術209期2010年2月號 專題：旅行的藝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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