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建宏
Huang Chien-H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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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係聲音的行走式巨響:淺談金羅兒的聲音計畫
 
文 / 黃建宏

就我所知,你所追求的不是語言的完美系統;
相反地,當你沒有特別要說甚麼時,
你邀請人們進入衝突意義的節慶中。

Jang Un KIM,<寫下的字>(關於抽象行走)

九○年代關係美學在當代藝術的範疇中成功開展出「關係」這一課題,在藝術家的不同表達中,「關係」更發展為多層次的藝術發生學,其中包含書寫關係(論述發展與展覽發生間的密切關係)、藝術關係社會化(將社會關係移置展覽空間)、關係課題化(社會關係同時成為藝術創作關懷的重要切面)、生產過程文件化(將事件或創作過程視為創作企圖再現的文件)、臨時性社群的發展(觀念藝術計畫化與網絡化)、促生其他藝術範疇的出現(政治藝術、對話性藝術、社會參與性藝術)等等。即使這項美學觀念與展覽論述方向在近二十年來備受推崇與批判,這些不同立場與見解的討論無疑造就了當代藝術整體的一個轉向:關係。這個轉向不只是議題上的表面風潮,而是比布希歐所能想像和期待的更為深沉的變化與發展,當時藝術的表現與展覽的創置就像是暴風雨來之前的敏銳「預感」;即使布希歐一直到提出「另類現代性」論及當代經濟移民,仍敏銳地與世界潮流亦步亦趨,但似乎錯失了直面深化「關係」的機會,而只是一昧地將危機與巨變轉化成可販賣的機會。

也因此,儘管「關係」美學具有切中時代的創造性,也因此造成莫大影響,但隨後的對話卻是斷裂的、許多斷章取義的引用與退回藝術史框架的保守詮釋:關係美學快速地工具化與風格化。究竟在這看似蓬勃無比的發展中錯失了甚麼?錯失的不就是在以「關係」作為回應各種危機的工具時,對於「關係」危機的相關考察卻幾乎乏善可陳。如同洪席耶與接續的畢夏普對於布希歐的批判,意即對於移置或發生於美術館中的可能「關係」沒有進一步的商榷,而停留於一種概略的指稱;然而,同時間畢夏普以有無準確的「政治」關係來檢驗關係美學時,全然地暴露她保守而僵化地企圖將關係美學的相關表現納入前衛藝術的政治史中,仍囿限於全球化之前藝術史的歐美霸權框架中,全然無視於全球化中的「關係」狀態;當然,洪席耶以觀者的角度所提出的批判,同樣僅集中在寄存於歐洲觀念藝術的推敲與斟酌中,似乎擱置了他對於政治的犀利批判。

關係美學崛起的原因,並非僅僅出自藝術家的傑出靈感,或是藝術自身產生變革的需要,而是出自於現實世界的關係開始鬆動崩潰,甚至已然朝向難以挽救的危機,或說另一方面許多被現代性所排拒或尚未開發的「關係化」仍舊被忽略,或只是單純地被放入展覽的收集僻之中。這絕非小漢斯或布希歐藉著描繪出世界現況,並快速將這些現況中性化為可再現的客體,為了策展的某種積極性而將面對全球化所促發的種種嚴苛條件留給藝術家發揮。全球化中的產業結構與全球分工所引發的關係瓦解並非像許多雙年展作品所呈現的,一些足以滿足悲天憫人以及知識分子之憤慨的「受害者」影像而已,而更深刻地貫穿著各式各樣的生產環節;這種「關係」不能被化約為「THE關係」而成為某種自足的型錄式範疇,意即可以放入各種樣式的櫥窗,某種既存「關係」被援引進藝術空間與藝術時刻時,其自身的相關性脈絡必要同在藝術中衍生出的相關性對質。「關係」或說最不可能也最為迫切的「關係」恰恰好會在這種總是指向普世性和市場覆蓋率的「關係」中變得不可能,同時間,在急於置入美術館空間(布希歐)或是符合既有藝術史框架(畢夏普),藝術所可能發動的對質就在花言巧語之中消失了。那麼,藝術有可能面對的迫切關係又為何?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從金羅兒(Sora Kim)最近的計畫名稱開始思考:「從某個點朝向未知處的不規則運動」。

一句老婆婆的話,在藝術家的擷取與另一作曲者的轉譯,整個訪似「後製作」或「後電影」的操作不再指向「敘事」或對於「敘事」的辯證(如雨格、巴瑞諾),藝術家也不是「操作者」,而是指向製作中的「關係」,藝術家自身成為其中一個「關係人」。其中,未知處、不規則運動與某一點之間的關係正是諸眾時代、數位時代或是網際網路時代中最常見也最亟需面對的「關係」。每一個點都是高度理想化的「定位」或「指認」,而未知處與不規則運動就在於多樣性下的傳遞與網絡中力量不均等的推擠所源源而生的現象,這種關係性狀態卻貫穿在兩個能動狀態互為異質的層面上:一是系統的設計與操作,每一個點的具體化就是控制自身的具體化,而未知與不規則則是控制系統掌握絕對權力的關係,個體在脫離個體間關係的同時,唯有服膺系統的語言介面才得以與另一個體相接,這個層面在資本與權力的操作下異常活絡;而另一層面則是每個點都是因為某種關係的困難以及某種經驗的不可取代性而成為一個點,一位老婆婆的聲音變成一個點,正因為它指向了某個似乎明確又無法得知的對象,這個點在變形為文字時所生成的關係中,藝術家成了一個點,這個點又在與音符連結上之後使得作曲者成為一個點,聲音在變成簡譜的數字時、一個一個點排列出一種未知圖像時,彷彿看不見的老婆婆的臉,一張最初發出聲音的臉成為一個時間歷程,其中有前進的樂段、不解的遲疑所產生的回音,以及想像與暫時性幻見所生成的複曲。

「關係聲音」在金羅兒的創作中不訴諸於可見的「表演」和「景觀」,也不訴諸於「機具」的現代性崇高,而是一種在現代性與前衛性歷史中被長期擱置的聲音雙重性,一是聲音的高濃縮性,這也是為何複曲足以成為聲音,甚至瓜達里所謂「主體性生產」的重要過程,另一則是聲音的發生足以作為每一當下的即時行動,聲音的立即性。在2014年11月16-21日間發生的「凍電台」(http://www.frostradio.com/),幾乎排除了任何宣告式的聲音,無論是前衛的宣告或是激進的政治性宣告,意即企圖引發普世性轉折的景觀式強度,這種為人所用的聲音、工具化的聲音;金羅兒對於不同發聲模式的收集與邀請,著眼於「聲音」自身的高濃縮度以及受邀者或投稿者如何在即興中融入自己的高濃縮性,並接續在金湖開發區發生的收聽邀請、交換協議與私密凝聽中,成為隱密空間與沉默身體的隱密狀態下的即時行動。高濃縮性是一種準備,一種生命經驗必然的無所為準備,不為訴說而生成的話語;而即時行動則是一種無預警邀請,總是一次開啟與爆炸,直接發生在「點」內部的異托邦。金羅兒細緻的拓樸學式處理與發展,讓聲音通過收音與耳機收聽的方式,穿越過個體、身體、歷史、空間與城市,觀念上近似於崔廣宇的城市按摩,並在這樣的計畫中,迴避掉洪席耶對於DJ或VJ式的聲音表演進行的嚴厲批判:一種隱匿式的獨裁姿態。轉而進入一種緩慢前進與流動的異托邦,彷彿展開卷軸一般,人物隨著自己的步伐與節奏出現、消失與重現。

「點對點的繞圈走」計畫邀請表演者在特定場所設計一套約一小時的動作,在計劃期間定時定點進行演出,這項計畫是從2012年的「抽象行走」發展延伸。表演或說身體不是以人本中心出發的強勢身體而出現或進入,相反地,人的身體與特定空間之間以著某種「近」距離進行「超距」表達;這樣一種身體事實上是現代性中很難理解的身體,因為如何在幾乎不碰觸對象的狀態下,持續著彼此可見的關係並持續以聲音發言:身體是一種以圍繞而行進的聲音。這種微妙的距離,一種「近」甚至「密」卻絲毫不介入不碰觸的距離,既不是史詩的距離,也不是歐洲關係美學或美國新類型公共藝術的距離,換言之,是一種不符合現代性中政治與資本可以合理計算或理解的距離,我們或許可以暗自揣測,會不會是一種被計算之外或計算之外的接觸法,一種「悟/物」的非人本中心的路徑:關係聲音。「關係聲音」是一種非工廠式的生產性,在「悟」之處發生「觸」所敲擊出的「巨響」,一種不是用音響或低音喇叭描述的巨響,不正是失調中的可能和諧嗎?

藝術收藏+設計 Art Collection + Design 91期(2015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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