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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軟的逆襲：關於邱昭財的「疲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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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聖閎
邱昭財早年的創作，往往透過簡單的物理原則及低科技的機械構造訴諸趣味性的互動式情境：藉由作品所延展的內在遊戲機制邀請觀者主動介入，其身體或行為於是被吸納、吞噬，構成作品運作環節的一部份。這些互動性裝置多半維持一種潛伏或被動的態勢，仰賴觀者（遊戲者）的實際參與、操作或對應，才會進一步在形式結構或聲光特效上給予更多感官的回饋。然而在這種透過機具「製造並體驗驚奇—獲得感官滿足—反複數次先前過程」的迴圈當中，藝術家不斷誘使我們回到一種專注於形式要素變化的知覺模式，一種純粹出於好奇、介乎於出神與著迷的狀態，那正是我們幼時遊戲行為的根源性基礎。早年的《坐看》或《請翻轉》都具有上述這樣的特質，並以一種手工製作的簡約風格，刻意維持某種近似童玩的樸素調性。
在邱昭財的作品中，他總是特意拔擢了「身體操玩之當下」的優位性，在裝置所提供的特定性場域裡，那些單純的會心一笑不斷指向某種回歸形式層面且具備無關乎利害性（disinterestedness）的愉悅。這樣的創作取徑縱使依舊能被知識及理論架構加以分析，但作品第一時間召喚的都不是智性的涉入，而是返回在日常生活實踐中已然積累的各種直觀性的身體經驗，以及人與物之間最根本的交流經驗。但這並不是說邱昭財的作品遠離任何屬於知識性範疇的事物，他也喜歡透過簡單的象徵符號或典故來遂行其「立體化笑話」的欲念。例如2001年的《下樓梯裸女》，藝術家慧黠地結合古典童玩的運作原理與藝術史經典，在形象上以一種同語反覆的方式，真的讓一個臃腫的木雕裸女笨拙踉蹌地翻滾而下。另一件作品《竹林七賢八卦座》則成為此次個展「疲軟世界」在創作上的概念根源：藝術家以簡單的機械原理製作一個呈八卦形狀的八人座椅，當觀者坐靠在設計好的座椅上時，中央的人造竹子就會以令人莞爾的方式彎曲下來。竹子癱軟的形象，彷彿正不懷好意地訕笑著它原本連結的傳統意涵；在觀者意外被它們打中頭的瞬間，以筆直挺立象徵君子德行的符號脈絡也隨之瓦解。
邱昭財此次的最新系列：「疲軟世界」維持他這種一貫保有的詼諧逗趣，以及輕鬆而無壓力的特質。或在形式外觀，或在符號象徵上，使觀者回歸到一種純粹的愉悅狀態，一種從屬於童真的戲耍樂趣，令人自內心發出最真摯的笑聲來。表面上看來，「疲軟世界」充滿許多政治性隱喻，對於各種政經符號如101大樓、毛澤東、巴黎鐵塔等進行揶揄的偶像破壞行動（iconoclasm）；藝術家將它們意義或形象上的嚴肅性加以扳拗，折曲成嘴角不爭氣上揚的彎度。彷彿透過這種疲軟孱弱的姿勢，這些物事背後所豎立的精神與象徵也跟著倒塌下來。但在另一方面，「疲軟世界」卻也指向吾人在生活世界中，不斷於人前人後反覆偽裝的堅強及刻意隱藏的困窘：上緊發條無疑暗示一種自我砥礪鞭策的過程，縱使早已疲憊不堪，卻仍得打直腰桿繼續硬撐下去。只是這種打拼硬ㄍ一ㄥ的姿態顯然成為「疲軟世界」所訕笑的對象，如果世上有種藥物服下後會擁有類似威而鋼的逆反效果，藝術家似乎願意讓所有本該筆直站立的事物全都癱軟下去。這些作品就是邱昭財提供的藥，他俏皮地邀請觀者一同面對自我真實，擺出一種佯裝的硬撐，遂行一場疲軟的逆襲。符號意義崩壞背後的批判性或許仍是次要的，這些黑色物件隨著「先總統蔣公紀念歌」或「東方紅」的音樂盒聲緩緩垂下的幽默景象，以及從這些或那些笑聲之空白縫隙中所溢出的生產性，恐怕才是至關重要的。
無論妳∕你是否同意，在邱昭財看似言之有物的諧擬（parody）背後就真的只是「別想太多」的玩笑，至少它們多半真的有趣且吸引人。而非如「派樂地」一展（台北當代藝術館2009.08.22-11.01）那般，硬要以一種被閹割的、虛偽而蹩腳的搞笑，掩飾包裹無趣而蒼白的藝術玩笑。藝術作品當然可以真和寡，但假譁眾的老梗卻容易顯得欠缺誠意。因此，不論妳∕你從邱昭財的作品中探掘出什麼嚴肅意義，切記，這些可能都不是最相干的。重要的是，「有趣」（fun），或許越來越是當代藝術中難得一見的良好德性（virt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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