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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體、國家、天體，以及無法被觀測的神祕｜關於陳瀅如的個展「超距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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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吳嘉瑄
陳瀅如在她伊通公園的個展「超距作用」中，說明了這次作品是她以神祕學角度討論身體與現代醫學、歷史的最終回。為何使用神祕學的角度來切入，是令人對陳瀅如作品感到好奇之處，就「超距作用」一展來看，儘管對於「神祕」或者「神祕性」意象與意義的鋪陳是陳瀅如這次個展（或者也可以說是這整個系列主旨）的重點之一（註 1），但無論從整個展覽呈現或者作品的內容上，我們都可以發現，陳瀅如所藉以展現通常不可或者難以言明的神祕（性）的方式，反而是使用明確的文字解說指引，以及「圖像意義上的譬喻（比喻）」。首先，在二樓展場牆上，陳瀅如放上了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的一段話：「人可以做他想做的，但不能要他想要的。」這段話暗示了觀者某種宿命論的論調，亦即人的生命與行動中可能總是會出現其不可控制／抗拒的因素，而將結果導向到其非所願、甚至未知的方向上，而這段引言即將觀者引導到三樓主要播放的三屏幕錄像〈超距作用〉一作上，作為觀者理解影片的基礎依據。
三屏幕的同名錄像作品〈超距作用〉中，影片開頭就標示出的「此時此刻，超距作用正在發生」文字，延續著叔本華宿命論的文字，更進一步地強調了某種「作用」（亦即超距作用）如同不可控制／抗拒的因素一般現正發生中。「超距作用」（action at a distance）在物理學中，意指「分別處於空間兩個不毗連區域的兩個物體彼此之間的非局域相互作用」（註 2），影片中像是宇宙繁星點點、又像是浮動細胞的畫面切換到類似顯微鏡觀察的鏡頭上，顯然即呼應於此。接著，影片便在幾種影像畫面之間交替與交錯出現—人體（局部，包括殘缺肢體）的手術治療、觸診、解剖與修整（剪髮）、國家對於人民的鎮壓暴力畫面，以及包括繁星與土星在內的宇宙星體（但這些繁星同時也像是細胞）與量子糾纏、蟲洞等的電腦動畫模擬；並且在各段畫面之間陸續出現六段文字：「皮膚病心臟病」、「不僅是斬草除根亦是清洗淨化」、「『寧殺』三百萬人」、「量子物理描述了宇宙的初始條件」，以及「量子的糾纏持續作用」（註 3）。而畫面最終結束在土星上，其在占星學上作為「無可迴避業力之王」的特質，也呼應了二樓那段叔本華帶有宿命論的解釋。
如果捨棄占星的角度而改以敘事修辭的角度出發，從「人的身體」、「國家暴力」到「宇宙運作」，這些影像元素於〈超距作用〉中在圖像意義上的譬喻無疑是清楚的。在此，我們不難理解前二者的關係，將國家譬喻成人的身體，把國家治理與控制譬喻為對人身體的觀測與治療，其實在人類文明進程中並不少見，桑內特（Richard Sennet）便在《肉體與石頭—西方文明中的人類身體與城市》當中，引述了中世紀哲學家沙里斯伯里的約翰（John of Salisbury）的話：「國家（res publica）是一個身體」，來說明統治者在國家治理方面對於身體的思考是一種「身體政治」（the body politic）的概念，從希臘、羅馬再到中世紀的威尼斯，國家與城市在地理空間上的規畫、建築樣式與型態的設計，以及相關的治理規範、人民活動等等，許多都與對於人體圖像的思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註 4），例如古代羅馬人對於圖像的執著與在視覺上要求幾何秩序的規範便展現在他們對於人體的研究上，羅馬建築師維圖維屋斯（Vitruvius）便將人體比例與神廟建築的比例連結在一起，（註 5）認為建築應該效法人體，透過圓形與方形來學習、模仿人體，人身體的幾何學成為了羅馬人建造神廟的準則，萬神殿便以此主流的身體樣式設計了其有機幾何的空間，並且以此規範了進入此空間中的人們如何觀看並且相信。而我們也不會忘記傅柯（Michel Foucault）在他著名的性史研究中，也提到了現代國家對於人口的控制，是一種「人體解剖的政治學」（anatomo-politics of the human body），亦即身體的管理技術（註 6）。因此，回到〈超距作用〉中，各種人體表徵於外（皮膚病）或暗藏其內（心臟病）的疾病及其相關的人體治理與國家暴力畫面的交互穿插或平行出現，經由文字的輔佐，讓觀者可以清楚地抓取到此二者之間的譬喻線索而獲得極為確定的關係連結，特別是只有那些國家暴力畫面出現時才會有的明顯聲音效果，讓觀者更為確定那些人體的畫面正是國家暴力的另一種圖示譬喻，而國家暴力即是影片所欲訴求的問題核心所在。
另一方面，人體早就被認知是微觀之下的小宇宙，因而我們也能清楚地知道人體與宇宙天體之間的關聯。兩兩相比的組合在譬喻上的關聯，就把觀者的解讀引導到另一個問題上：即是國家暴力與（天文）物理學之間的關係何在。或許，可見或者不可見的國家暴力，正如人類對於巨觀與微觀宇宙尚未被觀測、掌握到的部分一般令人感到困惑與好奇，與其說超距作用或者量子糾纏等（天文）物理學在這次陳瀅如作品中是要去指涉一種互為因果之關係的一部分，毋寧說是被當成一種作為「神祕」或者「神祕性」意象與意義的譬喻圖示—其出現正是要去指出國家暴力本身就是神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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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可參考鄭文琦引用占星學觀點解讀陳瀅如作品的文章：〈矛盾是唯一的洞見：陳瀅如《超距作用》裡的三重性〉。〈內在地圖的使用指南：淺談《試駕靈魂》展覽的占星觀點〉，《藝外ARTITUDE》63期，2014.12，網址http://rikeycheng.blogspot.tw/2014/12/blog-post.html（擷取日期：2015.3.20）。
註2：請見維基百科說明：http://zh.wikipedia.org/wiki%E8%B6%85%E8%B7%9D%E4%BD%9C%E7%94%A8（擷取日期：2015.3.20）。
註3：在量子力學裡，兩個粒子在經過短暫時間彼此耦合後，單獨攪擾其中任意一個粒子會不可避免地影響到另一個粒子的性質，儘管粒子與粒子之間可能相隔很長一段距離，這種關聯現象即稱為量子糾纏／纏結（quantum entanglement）。請見維基百科說明： http://zh.wikipedia.org/wiki/%E9%87%8F%E5%AD%90%E7%BA%8F%E7%B5%90（擷取日期： 2015.3.20）。
註4：桑內特，黃煜文譯，《肉體與石頭—西方文明中的人類身體與城市》，台北：麥田， 2013初版五刷。
註5：同上，詳見第三章，頁137。
註6：紀登思（Amthony Giddens），周素鳳譯，《親密關係的轉變—現代社會的性、愛、慾》，台北：巨流，頁25。
(藝外雜誌2015年4月號 p46-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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