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嘉瑄
Wu Chia-Hs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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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政治學
 
文 / 吳嘉瑄

主動發球的CO-Q

蘇育賢在「CO-Q 2」論述中寫道:「……企圖透過跨校連結的模式反轉武力不平衡的專斷發言權(也就是由年輕世代「主動」串連,不再等待長官的指示),尤其是在台灣藝圈內普遍由上一代定義下一代的情況下,做一種積極的出場。」在「假動作3」座談會上,他便試圖以此扣合「CO-Q」與「假動作」的連結,他說:「(這兩個)展覽都不知道要談什麼,這個原因是因為這一代(怎麼說都會引導至此)的藝術現實在哪。」蘇育賢認為,這兩個展覽即是他可以在現實中實現理想的典型,他不否認其中有妥協、策略,甚至可以說是某種遊戲存在,但這些將都導向一個好的發展上,他說:「讓我們現身並出現軌跡,展覽就是我們現身的軌跡」。

這種訴求在蘇育賢那裡,並非是尖銳的體制外反抗性格;相反地,他試圖進入體制內發聲:「年輕藝術家出來是為了得到回饋,用各種聲音來確認自己在哪,你不講話,你永遠不會知道別人把你定位在哪。」蘇育賢不諱言,他是依據個人品味挑選作品,論述則是他對外媒體交際的一種謊言,「你要去製造那種『謊言』」,必要時,更要相信自己說的是實話,並繼續說下去。在為「現身的軌跡」找尋正當性時,蘇育賢藉由「世代差異」來取得:即便認為每一次的(年輕)世代都沒有出現結構,但仍以世代差異對頓挫、喃喃自語等說法發出一記攻擊球。「抓住一個假想敵的最好作法並不是丟出他們的包,而是透過他們的包再丟出另一個。」這個包便是他所拋出的:在既定的遊戲規則外,年輕藝術家還能如何在現實中實現理想,說自己的故事。接下來,「CO-Q 3:超虛無」將改以明確的策展概念,討論在世代說之外的議題,「這樣才可以讓人知道這個世代不是只有草莓或果凍」,他說。

除此之外,還能怎樣?

北藝大美創所與造型所的畢展「小美好痛」,放棄了嚴肅的意義言說,加上無法以策展模式去涵蓋所有作品,因而改以包裝、玩樂的方式去呈現。余政達說,「小美好痛」設定帶有一種誘人的情境,「目的只是在包裝一種觀者的欲望……只是想構成一件讓人想來看的事件。」展覽由羅智信虛構一篇小美日記開始,並為她開設部落格,羅智信說:「我們在虛擬一種一個人的生活片段、情境,讓人對展覽產生期待與好奇,算是一種操作。」而事件最高潮便是「急救趴」,在這個收費、並接受體溫檢測與投藥才能入場的趴踢裡,所有扮裝表演只是噱頭,余政達說:「趴踢就是很政治性的動作……我們沒有預期要滿足觀者什麼欲望,例如告訴你小美是誰、在痛什麼、為何好痛。」

對此,羅智信認為是凸顯了世代認知之間的落差:「老師會想像它是什麼樣子,或認為它具有某種議題或宣稱,但我們覺得玩樂的方式也可以解決問題,這個落差就蠻有趣的。」余政達則認為,由於成長環境的差異,接觸資訊、與外界連結的方式也不同,與上一代相比,他們對於宣傳或策略操作顯得自然許多,並非像上一代認為的那樣都經過深思熟慮,而對於老師的定義余政達抱持無妨的態度:「我們歡迎個人看法」。很清楚該怎麼操作的「小美」還會有續集,即便認為建立背後嚴肅的脈絡是上一代的模式;然而余政達卻也說:「我們想看後續有無可能去深化這些概念與經驗……看還可以怎麼做或調整。」

而由一群北藝大美術系學生發起的畢展「海參2.0」,是「海參」展續集,這群直至畢業前仍感受自己處於挫折狀態、「不如投胎當海參」的年輕藝術家,從畢業班展「23」中分出,另行舉辦小畢展。此起因於他們所遭遇到的現實:被迫綁在一起展出的畢展模式,所可能導致作品被犧牲、甚至被老師忽略的危險,為了突破畢展場地及模式的侷限,「海參2.0」決定改在系館展出,並以展覽論述與展場、DM、內附作品的福袋設計來與「23」做區隔,石政哲便坦言展覽必然有策略,「因為辦展覽總該有差異,因為要有差異,所以策略就會出來。」

「海參2.0」論述中提出了分別對應於兩個對象的主張,一是因為找不到敵人而一直處於「揮空拳」的做白日夢狀態,這個找不到的敵人,根據葉振宇的解釋是「無所不在」,因而無法找尋,就如同面對全球化一般無能為力又難以抵抗。對應到創作上,他們認為「輕鬆、幽默、大搞笑」的手法已成為一種均質化的現象,如何在其中展現效度,石政哲說:「要再加上在地的東西,如此差異性就會出來。」此外,則是吳其育「翻修」林宏璋的頓挫定義,「以我們的想法,把我們碰到的挫折、揮空拳的情形解釋為頓挫,是存在於現實生活之中,不只有藝術創作。」而頓挫則成為他們「規避現實問題的賤招」。

同樣不滿於作業般的畢展模式,高師大美術系的畢展「Go Start全班便利商店」,採取非展覽空間的展出方式,開設一間為期一個月販賣作品的便利商店,展覽總召柯合倍解釋,當初之所以提出便利商店的概念,是想排除藝術機制所產生出約定俗成的作品,因為作品無論在畫廊或替代空間,都必然還是具有「作品」的樣子,「我們想要挑戰讓作品處於這些空間外的地方,去試探作品是否仍能具有藝術性,或是靠著展出內容來達成藝術性的可能。」他們想突破的不只是畢展框架,同時更是基於宣傳與製造話題的必要,「南藝是在地理上屬於邊陲,高師大處於交通便利的市中心,但在藝術發展上卻有邊陲化的情形,我們希望能有更多藝術圈內、圈外的人看到高師大。」柯合倍又說,「便利商店是個什麼都可以放進去的平台,即便你在其他地方展出,也可以利用這裡來放宣傳廣告。」即使出現作品欠缺與策展論述相同的效應而變得次要的批評,但他認為好的作品仍可藉此被看見。

假動作的沒有動作

已經邁入第三屆的「假動作」,在今年進入畫廊展出後有了另一種被討論的角度,在座談會上不僅獲得老師們對於名稱上的詮釋,且也被蘇育賢納入其「年輕世代連結」的解釋中。對此,陳萬仁表示,座談會上雖然老師一再強調不要有發言的倫理問題,但「越是這樣講,才越有」,因而成員們並不主動發言回應;而他是則以開放的態度去看待所有發言:「我們就是事件製造者,就是在製造展覽,所以如果有人關注,有人講就給他講,我是樂觀其成。」

不認為「假動作」有策略可言的林冠名則說,「假動作」就只是展覽而已,並沒有論述去解釋「假動作」是什麼,又具有何種意義;他認為外界拿他們與其他展覽相比,像是被迫要為展覽發言,黃博志也說道:「如果去談這個就中招了,我們應該是要去發球,而不是接球。」他所希望避免的,是被迫拉進某個討論框架中,做一些他們想不清楚或「假動作式」的發言,不然「展覽就沉淪了」。自認是靠作品與友情辦展的「假動作」也將有第四集,陳萬仁說:「我們還在討論策略,這是指我們自己如何維繫關係、要找誰,而不是因應媒體、宣傳的;我們擔心的是作品沒做好展覽就消失了。」

以策略之名

在幾個受到關注的學生畢業展背後,都可清楚看見一個現象,便是他們不滿或受限於既定的學院體制,主要的迸發點即為畢展的限制,其中顯現的除了來自於學院裡所遭遇的困境(如與老師關係、創作上的挫折),還有意識自己位處邊陲、不受注意的困境。因為亟欲跳脫這個框架,因而這些畢展希望透過一些策略的運用,從制式而了無新意的畢展中殺出重圍。其中,「小美好痛」故意將展覽與日記、趴踢等予以完全切割,導致最後是日記與趴踢等噱頭等於「小美好痛」本身;而「海參」與「全班」則仍希望回歸到作品本身,如葉振宇便強調,即便他們具有某種策略在,但更重要的是,他們辦展覽是出自想把展覽做好的熱情;吳其育也說,展覽無論有沒有策略或包裝,都仍須與作品產生關連,以此來看,「小美好痛」似乎就有過度之嫌。

另一方面,外界將這些畢展與同時間的「Cold-Q」與「假動作」相提並論,其中最大的連結點便是蘇育賢所提「年輕世代的主動串連」,這幾個被他稱為「未來寶藏」的畢展,很巧地在同一時間點產生了擴大效應,凸顯了他們面臨的學院困境,「與其說他們反學院,還不如說他們想知道有沒有另一種回應的方法」。在他眼中,「Cold-Q」與「假動作」也是基於同樣脈絡:年輕藝術家主動出擊,試圖找尋在既定出頭管道(老師找、得獎)外的展出機會。蘇育賢明白宣稱自己確實具有策略,亦即搬出世代差異的說法,來凸顯他那一代年輕藝術家所遭遇的現實困難,並取得議題操作的正當性,而其他展覽也都某種程度上呈現出此種向度。然而,面對蘇育賢所拋出的議題討論與歸納,這些展覽的藝術家與其他年輕創作者又是如何看待?

台藝大「打開–當代」的徐建宇認為,「Cold-Q」是以經濟學的方式玩一個遊戲,「用別的回答來回答林宏璋的問題,變成一種接不起來的狀況,」他指出,更重要的是應該是在這種現象背後,去問年輕藝術家怎麼用經濟學去包裹,讓他們可以站出去直接面對謀體,而不需要雙年展或老師的帶領。另一位「打開–當代」成員劉季易也認為,蘇育賢的世代說看似是抵制、實際上卻是服膺於某個結構,且矛盾的是,他在解構的同時卻也建構出另一個框架讓別人理解他,「你去說這件事情時,你就和這個結構一樣了,從這裡才看出事情是怎麼無效和真實吧」。雖然「小美好痛」被質疑是否過度宣傳,但余政達卻認為蘇育賢刻意引起世代差異、試圖建立某種世代說來擴及整個平行世代的做法才是不完善的,他質疑,這樣的世代說能框架多少人?他並以紅蘿蔔理論來說明經營媒體應該更為細緻,「如果把媒體當作兔子,而你是紅蘿蔔,被撿走就沒有價值」,他認為,像是崔廣宇、郭奕臣都已將目標放置於不同高度,創作者應該想得更遠,去當「吊在兔子面前的紅蘿蔔」才能走更長遠的路。對此,羅智信則有不同解讀,他認為蘇育賢並不會被媒體短暫消費掉,且認同蘇育賢想製造一個事件的用心與做法,世代說的建立與否並不是問題,「因為這隨時在變動……我們還可以再打破」,同時蘇育賢也拋出許多問題讓大家討論,因而其做法具有效力。葉振宇雖然認為談策略並沒什麼不好,但最終仍應導向於創作上,而非其他外部的連結與討論,因為那「不會暈染開來,無法深刻,經過時間後都會被消費掉。」

回到發球方的接招,關於外界對於他提出世代說是否會取消作品獨特性的質疑,蘇育賢以再丟出另一記球來回應:「我們究竟何時出現真的個體獨特性?即使不談世代,我們也不曾出現過,」他強調,讓作品獨特性消失的是其他因素。而對於其他人的回應甚至可能成為別人的假想敵,他則是樂觀其成地看做是一種有效性的產生——亦即年輕藝術家正在建立屬於自己的世代結構,「恩恩怨怨都無所謂」。

(刊登於典藏今藝術2008.8月號,191期,pp161-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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