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偉
Wang Po-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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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位溝通事件的結構:「無聊研究雙人組」的〈寂靜的追求〉
 
文 / 王柏偉

柏林數位藝術美術館(〔DAM〕Berlin)從今年八月二十九日至十月二十四日展出現今任教於英國伯恩茅斯(Bournemouth)大學附屬英國國家電腦繪圖與電腦藝術中心的藝術家「無聊研究(boredomresearch)雙人組」,伊雪萊(Vicky Isley)與史密斯(Paul Smith)的幾件作品,〈寂靜的追求〉是這次的展覽主題。

「無聊研究雙人組」致力於探查數位溝通時代不同媒介的諸多特質,大部分的作品被歸類為「自我衍生藝術(generative art)」的範疇 。所謂的自我衍生藝術所關注的重心,通常是數位溝通事件的偶連性(contingency)、不可重複性、過程時間上不可逆性等等特質,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必須先回頭處理數位溝通事件結構本身,才能夠更深入理解「無聊研究雙人組」與他們所屬的自我衍生藝術到底具有什麼樣的藝術形態。

數位溝通事件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產物,舉凡任何以電子資訊方式溝通的大大小小系統都是使用數位這種溝通方案,從媒介發展史的角度來說,數位這種媒介不同於口語、文字、印刷術、機械、甚至光學式的電視電影這些媒介。在應用上奠定數位媒介基礎的,主要是1948年夏農(Claude E. Shannon)在《溝通的數學理論(The Mathematical Theory of Communication)》中提出來的資訊理論,以及同年由維納(Nobert Wiener)藉《模控論(Cybernetics)》一書所提出的,關於在動物與機器中使用控制與溝通的科學理論。

夏農的貢獻在於為我們發展一套非傳遞性的溝通理論。在夏農之前,對於人類之間(甚至是人類與上帝)如何溝通的思考都是預設著發話者能直接把訊息交給接收者,如果以圖形簡要地來加以表示就是ⓐ→ⓑ,對夏農來說,這樣的種溝通方式無法解釋誤解甚至無法理解這個問題,夏農認為,在線性的表示方式上,起碼我們應該以ⓐ→▲→◎→▼→ⓑ這種方式來表示,ⓐ與ⓑ同樣是發話者與接收者,→同樣是溝通的行進方向,但是,我們必須加入▲與▼這兩個符碼化與解碼的步驟,換句話說,某個發話者ⓐ發出某個資訊,企圖把資訊傳達給接收者ⓑ,但是ⓐ必須使用他認為ⓑ應該懂得的語言,因此他以▲這個符碼來轉化他想表達的資訊,而在ⓑ那邊,他也必須將ⓐ發出來的資訊以▼轉化成自己理解的語言。如果我們想起電影MIB中不同外星人間的對話都以某種地球語言來進行,我們就能理解夏農的這個溝通模型。在這個模型中,正像在日常生活中常發生的,我們發現資訊有可能被錯失,也可能被誤解,這就是這個模型中◎所代表的意義,◎表示著環境中伴隨資訊而來的、資訊所在脈絡的其他干擾性的噪音,這些噪音與資訊共同建構了ⓑ對於他所收到的資訊的理解。

在上面的理解下,我們可以回頭思考「無聊研究雙人組」所創造出來的一些作品所具有的意涵。首先,是《裝飾性的Bug花園001(Ornamental Bug Garden 001)》發表於2004年、讓「無聊研究雙人組」在國際上聲譽鵲起的作品,伊雪萊與史密斯指出,這個作品是建立在他們自己發展出來的演算法之上的,最為特別之處,就在於伴隨著這個作品中Bug出現與花朵飛舞而產生的音樂組合全數是突現(emergence)的,換句話說, 並非預先就已經在程式中被規定下來的,而是在多樣性的互動中所隨機產生的,就此而言,我們很明顯地可以從夏農的資訊理論中看到這樣一種未事先被規定下來的突現可能性產生在哪個空間之中,◎就是這樣的理論位置。每一個由ⓑ所接收的資訊都不只是由「無聊研究雙人組」(也就是ⓐ)所完全規定,伊雪萊與史密斯所給出的資訊必須伴隨著作品中資訊傳遞的環境與其脈絡一同被Bug當成資訊整體所接收,自我衍生藝術對於偶連性的強調在這裡很明顯地與突現這個概念共同產生作用。

然而,這樣一個系統是一個封閉的系統嗎?如果是,這個系統中的元素間又會產生什麼樣的互動模式呢?「無聊研究雙人組」2005年的作品《生物群落(Biomes)》為我們提出這樣一個尖銳的問題。《生物群落》是伊雪萊與史密斯所共同發展出來的一個模擬生態系統,這個軟體生態系統是由他們2001年的作品《系統1.6(System 1.6)》發展而來的。《生物群落》中每種生物機器都具有自己獨特的嗓音與行為方式,他們在相互接近時有可能會大肆聲張以嚇阻對方接近,有可能關掉自身光源悄悄離開,有可能攻擊並殲滅對方,這就製造了不同的互動網絡,我們能夠發現某些互動模式網絡的成形,慢慢地,這些網絡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某個具有特定互動模式的次系統就此分化出來,並形成看似封閉的結構。

上述的封閉結構真的就是封閉嗎?如果真的是封閉的,那麼演化的可能性又是如何產生的呢?2006年的作品《祝福(Wish)》指出了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在創作《祝福》這個作品時,伊雪萊與史密斯受到日本浮世繪大師歌川広重的影響,並嘗試將福袋上的祝福以數位的方式呈現,在此,他們面對到的問題就在於如何安排程式與程式使用者的互動性問題。這在維納所發展出來的模控學模型中得到解決,就維納的模控學模型來說,我們除了必須在夏農的溝通模型上加入一個反饋(feedback)裝置之外,還需要在這個反餽裝置上在加一層控制裝置,所有自動機(Automata)間的互動性溝通,或說所有普遍意義上的溝通都必須在這個二階觀察的層面上進行,透過反饋裝置的設計,每個運作都是基於前一個運作的結果,就像我們在許多室溫控制器上可以看到的機制,這樣的設計就導致了封閉系統的成形,然而,對於不同自動機之間的溝通,這樣還不夠,為了能夠觀察另外一個自動機,必須把能夠在反饋機制上加上一層調控機制,也就是把互動的他者當成黑盒子,藉由調整自身的行動來影響自己與他人間的互動,只有在這樣的設計上,互動性的機制才可能在兩個封閉系統間存在。

這次在柏林數位藝術美術館所展出的除了舊作之外,主要有兩件新作的發表,分別是《來自雲山鼓蟲,被遺失的呼喚(Lost calls of cloud mountain whirligigs)》與持續有一段時間的《真實的蝸牛郵件(Real Snail Mail)》。承續《生物群落》與《裝飾性的Bug花園001》的思考,在《來自雲山鼓蟲,被遺失的呼喚》這個作品中,突現這個概念與互動模式的思考被結合在鼓蟲與環境間的互動上,每隻鼓蟲都具有自身特殊的音色,並隨著光源的明暗而有不同的作息狀態,相對於鼓蟲,背景的變化也出於突現的設計,在這裡,我們可以注意到,伊雪萊與史密斯為我們創造了一個建構主義式系統,換句話說,鼓蟲與背景的變化是同步而非相互獨立的變項,在這個意義上,《來自雲山鼓蟲,被遺失的呼喚》作為認知系統的隱喻又比以往的作品更進了一步。

《真實的蝸牛郵件》更是個令人驚艷的作品,伊雪萊與史密斯佈置了一個蝸牛生態系,讓蝸牛可以在其中成長與活動,他們在生態系的兩端安放了兩個無線射頻辨識系統(RFID)的發送接收裝置,並將發送端當作蝸牛在這個生態系中生活的起點,蝸牛身上的載體攜帶著數個位元的電子郵件訊息,然而我們卻無法預測這些郵件將經過什麼樣的路徑、以什麼樣的方式抵達他們的終點,甚至有可能,這些郵件永遠都無法到達它們的目的地。藉由這個作品,「無聊研究雙人組」除了從整體上對資訊的傳遞結構與溝通的事件結構提出他們的反思之外,也為我們提供了數位與他種媒介結合的想像。

(全文刊載於《藝術家》雜誌2009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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