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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情於荒誕中，一場關於感官慾望的彩排演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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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咏琳
繼2009年的個展後，陳敬元於此次於耿畫廊舉辦睽違兩年的個展《Staggering Matters》，相較於09年的個展液態島嶼《The LiQUiD STATE》，藝術家延續其中曾提及之「國」及「事物狀態」的多重意涵以傳遞出他對於自身所處包括國家、身份、土地等事物游移的認同，更指向個人在這種情狀中不確定的心境、毫無支撐點、舉步維艱且搖搖欲墜的無支點狀態。為了能夠更切實、直接地去表達，藝術家這次更以《Staggering Matters》為名，展出多件屬性、樣貌差異及大的作品。相較於前次的個展以投影的動畫創作，以及繪畫、物件呈現，此次藝術家試圖做了偌大的翻轉與實驗，以錄像、紙上漫畫、雕塑物件，以及多幅小型油畫等，仿似一個小型聯展的方式去串連這所謂未知難明的巨大一景。一直以來，陳敬元的創作都依憑個人直覺的去製造出具有某種結構性的安排組合，特別的是，藝術家時常會以非常顯而易見的藝術形式和語言去組織意義，且擅長利用各種造型感強烈的繪畫、物件、文字及符號象徵用以創造視覺上的奇異感，企圖讓所有看來無關、被切割、去除脈絡之物建立了自身可被歸納的語彙以產生某種社會警言。
有趣的是，陳敬元的作品語言一直都是具政治性的，卻透過甜美又斷裂的組合意象讓觀者暈頭轉向，以一種如遊戲般的方式輕輕地切開你傷口，讓人在觀看的愉悅中隱隱作痛卻又找不著痛覺來源；其慣於利用某個未經指涉的角色去代理關於自我的種種，無論是投影中身著西裝的男子、漫畫作品中的主角小杰、甚至是過去作品中一直被轟掉腦袋的人。換句話說，陳敬元一直都在追尋一種「非理性」的邏輯，他盼望的是提出一種思考方式：即使面對確定的媒材、他們仍然是包含各種意外與偶然，而這些突發、不在預料間所創造出來的特殊效果是能夠超越我們的視覺慣性，且更能貼近觀念的本質。他這次所創作的作品，無論是透過牆上的文字故事、影片中的訴說者，一人主角的漫畫作品、以及座落在展場中四件大型物件都具有某種高度戲劇化的性質。所以，當他畫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怔怔地回頭、人們或互相交談，這些情景總是超越現實、如一場惡夢的，如此極具玩興卻驚悚且可佈，意外地向我們提出了人在宿命中的一些憂鬱和平常視而不見的醜陋。
這個展覽中有太多說不完且沒有結尾的故事，無論是展間入口那關於錯亂的兩隻狗吃掉另外一個同伴的敘述、影片作品中著黑色西裝的代理人說著關於一首歌的故事，以及末日觀的敘事漫畫。所有在解讀作品中發生的斷裂，其製造的掉格不是空白，是意義的解構與重組。如同兩件同樣叫做〈Staggering Matter〉的作品，分別以錄像和漫畫呈現，他們看來在形式與內容上完全迥異，卻交錯的相同的概念和細節，不管是一個被巨大之物壓垮的存在、一場賭注、一個沒有身分、喪失權力的、被壓抑卻最近乎是被選中的男孩。這種藝術家在個人形式和作品語言上所特意製造的陌生感，除了表現在影片中外，最為明顯的是出現在漫畫作品，陳敬元利用五十三頁漫畫的繪製，一頁頁鋪陳，而筆觸與線條的造型感全然不同於其往常個人特色，而是好幾種相似風格的總和，刻意藉由這樣的方式讓觀眾忽略其作品氣味，或是長期以來被特意注重的作者專屬美學，以此帶領觀者能單純瀏覽、回歸故事本身。所以不管是作品〈文件no. 5〉、攝影作品〈慾望冷氣機〉，以及漫畫中抓住人心因為企盼而產生弱點的耳機線，在此慾望不再作為人性心理的對象物或是替代物、而是自有生命與神性的巨大宰制。又，藝術家透過各種情節轉化、諷刺所謂「天龍國」、所謂在西方觀點下被輕忽的亞洲男孩，他沒有發言權、他無法回答、他沒有關於權力的玻璃杯。某個時候，來自不同時空的人們在桌前共同舉杯，玩著同一場遊戲，而那假的孕肚如同金髮女子自我毀滅的慾望，而作為同伴的美軍試圖掌控什麼該毀滅什麼不該，他們都是暴力、殘酷著掌控一切的代表，卻亦是脆弱、備受懲罰的角色。當金髮女子敲著桌腳的時候，美軍感到疼痛難耐，最終當兩個亞洲女子掙扎地脫離綑綁後，鋸去桌腳破除了一切的沈重平衡。
此外，藝術家偏好與身體、人類情感、歷史相關的物件，這樣的戀物牽涉的是深植於人類基因中長久以來的記憶。於是，他透過重現影片中已經化為結果的兩個物件〈桌子〉與〈浴池〉，並且連動牆面的小型油畫指涉彼此的關聯，持續地讓故事透過分支串連發展下去，盼望在觀看者拉出物件的厚度與實在感，而藝術家試圖製造如此這般臨場感的用意在於以此召喚人們認為扁平的、麻痺的、已經被整個紛雜的世界，與媒體刺激到無感的感受──比如：認同與恐懼。他利用各種破綻去編織了一個迷宮，利用種種虛構的場景與故事攪動感官。在這之中，作者自有的百分之百的唯心讓敘事功能癱瘓，他試圖連接的只是主題的後來狀態，表面上看起來其讓原先事物的詮釋作用與心理狀態難以被約化，然而，事實上正好相反，其中的符解卻是多得不可計量，他不僅僅追求是驚人、新奇的事物，或創造出許多驚異且特殊的造型，而是讓物件成為最初始概念的分支，讓意義在其中蒸散，所以我們環顧展場，看見的都只是夕暮迴光，那是一些關於無法復原的虛假過程，且不完整記憶的連鎖反應，這樣的手法是關於一種對於現實認知的「變形」，讓擬態變得比原樣還真切，同時喚回真實張力，使他欲傳達的概念更加尖銳、正確。
回過頭來說，我們透過這種可以說是滿異質的展覽呈現方式發現到，好似這個時間平面住著多個叫做陳敬元的藝術家。關於陳敬元，我在三投影錄像裝置中得到訊息，在數十張漫畫和座落在隱密角落的油畫中見到類同他的風格，他們似乎有著相同的嗜好，他們的關係親近又似乎敵對，第一個陳敬元的某些片刻在另外一個他身上存活下去，其中一個作者讓自己活著，也讓另一個作者汲取養分。他運用著這些諸如幻想的詞彙，發展另外一套幻象語言，將所有事物納入其語言的辭典中，若你試圖在其中尋找一種被確認的意義，只會讓你陷落於流沙中點滴下沉。再者，這般魔幻寫實、怪異而迷惑人的風格，透過藝術家有意操作的時序錯置，古今疊線，錄像與油畫、影像與現場物件的交映，荒涼又暴亂地主宰觀者感知的界線。陳敬元擅長解剖，他慣於將大到無法辨認的事物，從中擷取一個小的局部，再賦予其生命讓他不斷不斷地再分裂，他會對自己感興趣的議題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切割與錯置，以此張示出一段段充滿寓言性的視覺圖像與裝置，進而建構出作為主體的人與其對應到的社會與環境。藝術家用一種隱晦地、虛空的敘事方式來表達，他在各種掉落的細節中留下線索，在其所創造出來的劇場中充滿了戀物、綑綁、擠壓、剝除、擺脫、纏繞、掙扎與逃亡。可你永遠沒預料到的是，纏困你之物自有生命，脫逃只是想像，就像任何一場極速擴散的病毒災難。陳敬元故事中的主角，總是不斷地在尋求解放，卻又不斷地落入另外一個被禁錮的陷阱，又不斷地尋求解脫的同時又被覆蓋住，而那糾纏著你的、難以被語言解釋之物──這個以藝術家語言稱之為「慾望」之物，又不斷地生了根爬上你的身體，進入你的毛孔成為你的血源，稍不留神，它佔據你的本體悠遊在這世間，它就是你，而你只是它的代名詞。
陳敬元擅於捕捉總是流淌在他方的靈魂和整個世界的空洞，他並不指責，並不激動，並不極端，而是透過各種隱喻的情境直接去描繪關於人的意識層面，再藉由各種碎片的重組去修正自己對現實的記憶。藝術家以這種方式去觀察人們的根性，並且以此作為判斷人類心靈品質的一種指標，好似這個世界是一個失根的島嶼，並一如往常地漂浮著，他所做的只是輕輕地提醒你，一路那被無意踩在腳下的國家旗幟，一如那被公主所採、解去意義的圖騰輕巧地成為髮上最耀眼的裝飾。
「宰制。」
是的，我們被慾望宰制，而我們的認知總是漏洞百出。我們想要擁有，但不知道自己要擁有什麼，我們所追求的他方，它永遠不存在於此時此刻，那是關於一整個世界的虛幻，既如黑夜中月光散去後近乎失明觀視下的搖曳樹影，又如上帝從沒真正許過你的諾言。這個慾望從極大到到極小，從國家、社會機器到自我的認同與決定權，但你總是會察覺到這一切，它就像同樣會令你感到興奮的死亡與陰影，它像是一枚生死兩面的銅板掌握你的分寸動靜與知覺，只是我們活在其中不必觸及肌理更不要深入骨髓，因為它只是帶領你身處孤獨之外，緩慢步往失落的一場幻覺。
(刊登於耿畫廊陳敬元個展畫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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