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偉慈
Chuang Wei-T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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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智信,感知經驗的模擬美學
 
文 / 莊偉慈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此成語以日常生活切身經驗的喚起,挪移為其他經驗的比喻。在文學中,一連串的文句可以直接指涉無以名狀的經驗,或將感官經驗捕捉後藉由文字再現。然而藝術作品對於日常生活的捕捉,也可展現詩一般的感性與智性。羅智信的作品以日常生活中的現成物來創造出詩性般地效果。相對於詩藉由文字描繪抽象的情境並喚起感官的經驗,羅智信則是藉由現成物、影像萃取出潛在的感知,藉由潛藏的創造力與想像力,摧毀日常生活的系統原則,將切身的經驗釋放出來。

現成物的使用與擷取

現成物的使用在達達主義以及前衛藝術中已被廣泛地探討,那些藝術家們使用日常生活的物件作為構成作品的要素,以此攻擊長久以來藝術的真理本體──也就是作品必須具有美感或具崇高性質的真理。自此,藝術家遂藉由使用現成物的手法,將日常生活的邏輯加以反轉。原本平凡普通的概念變形後,進而反轉成為對日常生活的提問與質疑方式。

自然,在近一個世紀後的今天,藝術家已不需要再藉由上述策略作為攻擊的手段,那麼,日常生活的藝術創作還能有什麼?羅智信的創作始於對生活中的片段觀察,從人際關係、生活細節、都市空間到當代生活的個體經驗,他為那些每日所必須面對的問題所吸引。為了將這種經驗具象化,他找尋屬於日常生活的變異,藉由媒材的使用,將切身經驗灌注其中,並企圖勾起觀者的感受。在羅智信的作品中,他藉由奇異化與截斷日常生活脈絡的策略作為創作概念核心。作品將異質元素並置,造成日常生活的陌生化,並以此達到感知經驗上「檢驗與交換」的效果。

羅智信在媒材上的選擇大部分都來自於和人身相關的物件:穿過的牛仔褲、襯衫、襪子與使用過的手套等。一方面是刻意選擇「被大量生產」(亦即為人所熟悉而易見)的物件,另一方面是作為召喚身體感的媒介。羅智信對於現成物的撿擇,來自於與身體感相關或者能牽動細微的感官經驗者,他將枝微末節的細節加以放大,將觀者的感知勾起至意識的表層。由於這些日常生活的物件可以被看成是身體感知的介質,因此,變異後的媒材可經由視覺勾起觸覺與其他的感官經驗。藉由這樣的過程,最終將抽象而不可見的生活壓力或情境,再製成為可感的經驗。因此,羅智信對於貼身衣物的選擇,其指涉在於人們在生活場景中身體的動作、習慣與感知。被使用過的物件,刻意將身體的痕跡保留下來,或者藉由物件模擬生命,表現出「身體曾經存在的痕跡」,或者其他曾在某個時刻引起心靈騷動的細微感受。

在較早期的作品〈在床墊上〉,羅智信將鋪在地上的床墊刻意製造摺痕,並擺放擠出的牙膏,作品除了痕跡之外什麼都沒有。但因物件與其慣常的脈絡脫離後,邏輯的斷裂使得日常物件變得陌生並難以理解,作品與觀者之間的距離感因此拉大。〈藍色的或灰色的〉將牛仔褲疊在一起成為身體的模型,再以火藥引爆牙膏。真實身體的取消讓作品脫離作者的身體,藉此傳遞更為廣泛與一般性的身體共感經驗,也暗指觀者公共或私密的身體經驗。〈我的舊愛是你最新的甜心寶貝〉以同樣的概念保留了手的痕跡,動作的凝結暗示某種情慾關係,或是作者口中的雜交狀態。〈口香糖上的皮鞋〉則是二手皮鞋、拾得的柏油路碎片與口香糖,被結構成為如雕塑品般的外型。口香糖原為修補皮鞋的磨損處,卻意外地造成皮鞋與柏油路黏合而不可分的印象。

這些擷取自日常生活的素材,因作者在邏輯上的操作而具有可變性,這種可變性會帶來一種無法預期的心理效應,在每個人的心中造成不同的感受。雖然羅智信在創作時,預期作品能引起一種一般性的感官迴響。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被使用過的日常物件,對於觀者的內在情感與觀看過程卻會引發不同的反應。藉由所接觸的媒材,藝術家試圖在作品中將智性的思考與感官經驗建立起新的關係。因此,觀者不只獲得視覺經驗,同時也將被迫去解讀作品,(如閱讀詩或謎題一般)。觀者在觀看作品的同時,會自動地將所浮現的感知經驗組織成為獨特的意義,或是與個人經驗的叢結相呼應。而作品原本被藝術家所賦予的意義,被觀者心中感知活動所產生意義覆蓋住,並產生獨特且私密的個體經驗。

身體感與經驗的召喚

羅智信使用的媒材擷取自日常生活──特別是貼身衣物,除了造成日常生活的陌生化之外,他的作品還捕捉到身體感以及細微的感官經驗。在〈夢裡的海洋壓得我好重〉這個錄像作品中,他結合環境與自身的各種因素試圖呈現不同面向的「對抗」,並將沉重、膠著的身體感藉由動作展現。到了〈我的舊愛是你最新的甜心寶貝〉,凝結了的手套捕捉的是一個捏或者掐的動作,但喚起的卻是觀者手指末端的觸覺。然而在觸覺之外,羅智信投注以情慾的意念,三個手套的連結是「」關係的縮影。這個「」可以被解釋為性(慾),也可以被解釋為人際,端看浮現出來的感知在觀者處如何被模擬。

至〈女性胸像〉、〈圓點領結〉,羅智信從處理具體而直接的身體感過渡到了極為細膩的心理內容。一方面,藉由停在女性乳房或領結上的蒼蠅引起觀者錯誤的閱讀,另一方面,蒼蠅本身的意象以及其所代表的意涵,很自然地引起一種反射性地不舒服與厭惡的共感。羅智信將我們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誤讀挪至藝術作品上,藉由材質的表現以及融合幽默的手法,展現出一種機巧的智性。

在〈soap clean your body and soul〉,羅智信進一步地挑起觀者對於清潔與汙穢的想像,這種敏感的經驗來自於清潔與汙穢間那條看似清晰、但實則模糊的界線。因之從〈女性胸像〉開始,他將被製成標本的蒼蠅黏在作品上。蒼蠅的存在讓作品的意象多了一層不潔的感知。那種不潔,不只單純象徵著髒汙,身體被汙染,可以意味不得不被髒汙吸附的意象,甚至是一種被迫浸染的無奈與悲哀(蒼蠅黏在領結上,而領結又箝制住了咽喉)。而〈soap clean your body and soul〉雖只是將毛髮以文字的象形黏在使用過的肥皂上,但實則喚起我們對與陌生人意外發生親暱關係的抗拒感。肥皂上不可避免的髒汙(毛髮),象徵的正是存於現實社會的人際情境,那油然而生的抗拒感,測量出人與人之間的心理距離。

投射個體日常生活的真理

羅智信將存在於日常生活中的心緒與細微的感知流變,透過貼身物件的使用模擬再現,並將其移植於作品中。日常物件因邏輯的斷裂而產生片段、謎樣的形式以及變異的外貌,因而得以讓創作者的心理內容有了棲身的容器。藝術在此被解散為美學化的俗世,而藝術作品則投射出作者本人獨特情境的日常真理。

如果說,人的精神狀態或心理內容可以藉由藝術品的模擬而再現,那麼羅智信的作品作為一種可能的媒介,將觀者捲進其中並迫使其檢驗個人的經驗領域。藝術品在此變成強而有力的閱讀工具,讓觀者在臆測性的思考之間反覆來回,並將感官的經驗喚起。相較於百年前藝術家們對於藝術體制的抵抗,日常生活的挪用在此非反動的策略。列斐伏爾(Lefebvre)以政治化的角度看待日常生活,他說:「讓日常生活成為一種藝術作品吧!讓所有技術的方式被用來改變日常生活吧!」。但在羅智信處,藝術作品僅是作者對於日常生活系統本身的所做的微型對抗或一種寓言式的敘述,並為這股潛伏的力量找尋合適的出口。

《藝術家雜誌.12月.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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