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偉慈
Chuang Wei-T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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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藝術求道──陳慧嶠的藝術創作
 
文 / 莊偉慈

結束的同時也就是開始。──陳慧嶠
 
與藝術家陳慧嶠訪談的過程中,談論生命經驗與藝術創作的時間幾乎是差不多的。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同時身為伊通公園的負責人(之一)與藝術家,陳慧嶠和許多藝術工作者都非常熟稔,因此訪談過程常常並不只有剖析作品,有更多時候是在分享創作之外的故事。另一個原因則是陳慧嶠的創作完全與她的生命經驗,特別是感性的經驗息息相關。這讓人不由得聯想到已故的法國女性藝術家露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其創作的靈感大多是來自於幼時經歷,特別是不同的歷程中與其女性身分相疊合的經驗。
 
當然,若這樣過於簡便地去分類陳慧嶠的作品是某一類型的「女性主義藝術」或是具有女性特質的藝術創作,不僅過於草率,同時也完全忽略陳慧嶠創作背後的思維。畢竟,雖然她確實意識到現代藝術以來普遍的男性迷思,以及持續存在男女不對等的情況,但陳慧嶠的作品始終是從生活中開展出來。她在媒材的選擇、探索到呈現的形式,彷彿帶著超現實主義中某種神祕的詩性,以及現代藝術中的實驗精神,以藝術創作對觀眾訴說感性經驗的迷人,以及複雜而迷離的現實關係。

從伊通公園為起點

做為伊通公園的創辦人之一,陳慧嶠的名字是許多藝術圈人所熟悉的,在過去近卅年的時間,伊通公園的存在,讓許多藝術家能夠有發表作品的展地,而無論是空間的負責人、藝術家甚至於心靈導師,陳慧嶠在不同的角色中穿梭,總是提供給許多聚集在伊通公園的人們必要的陪伴與支持。身為一個非科班出身的創作者、一個台灣最重要的獨立藝術空間的負責人,回過頭看創作與藝術時,陳慧嶠又有什麼樣的觀點?

「畫畫這件事情是從小時候就喜歡的吧。不過真的認真把創作當回事,是在1980年代在春之藝廊認識莊普與賴純純他們開始。」陳慧嶠說,春之藝廊在當年舉辦許多非常前衛與具實驗性的展覽,而經由莊普的介紹,她到了同樣位於伊通街的SOCA上課,當時許多觀念新穎的藝術家如賴純純、盧明德和莊普等人,都在那裡授課,「除了接觸到歐美正流行的藝術觀念,我們也常常經由互相討論來理解藝術。」1989年,陳慧嶠去巴黎一趟,幾個月後回來台灣,沒多久就與莊普和劉慶堂,共同成立伊通公園。對陳慧嶠而言,這個藝術空間提供了足夠的養分,不僅是在實際的空間上能讓藝術家們有發表的場地,同時透過每一次的展覽與不斷的交流,這些年輕的藝術家們能夠毫無包袱地進行實驗。

在1990年代後半期,伊通公園的藝術家們時常一起舉辦聯展,在1997年於台北市立美術館所舉辦的「伊通公園台北市立美術館聯展」中,參展的藝術家們決定做一個「不是展覽的展覽」,展出的方式則是各自提出現成物,顛覆傳統定義的藝術媒材,而這也是陳慧嶠首次使用床做為主要的表現形式,「其他藝術家像是莊普就用了貨櫃,而陳順築則是展礦泉水,還有藝術家展出檳榔樹等。在那次的展覽我們做了滿多挑戰性的事,比如在展覽中我們設置裝置,讓北美館和伊通公園可以同時打電話並且視訊。」這次的展覽,除了顯示出1990年代末期,台灣的藝術家們亟欲透過創作突破現狀,也因為這種積極尋求突破的氛圍,推動陳慧嶠在媒材上的探索開啟新的一章。隔年,也就是1998年的聯展「寂靜的目光、我要煎荷包蛋──陳慧嶠、顧世勇雙人展」中,陳慧嶠更進一步從夢境中汲取靈感,透過創作做更多的探索。她提到,自己使用床鋪為媒材,其實與自己時常做夢有關,「不過其實最初並沒有特別意識到對於夢的探索,一開始只是想挑戰空間與裝置,北美館的展覽是一個起點,因為我開始嘗試不同媒材,讓空間更有趣味,也因為如此,包括針線、床、乒乓球等媒材,我才會持續發展與探索,不斷地透過創作去實驗這些材質還有什麼可能性。」

夢境與神祕學的挖掘

文學、夢境與對現實生活的觀察體驗,是陳慧嶠最重要的靈感來源,而床、針線與植物,是三個陳慧嶠創作中明顯可見的物件與媒材。近日她的新作〈床外的藍天〉,就是以針線與床轉譯她對於戰爭的歷史片段以及其夢境和潛意識。那些床上被各種顏色的棉線所編織出來的意象,彷彿是各個人生片段的殘影,針與針之間被穿越其中的棉線連繫著。事實上,神祕與詩性是很常被拿來解讀陳慧嶠作品的形容詞,對於生活中許多難以說明或帶有既視感式的經驗,讓陳慧嶠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們透過不同的方式呈現在作品中。最早在2005年的作品〈空轉〉,陳慧嶠透過光柵片的使用營造出鳥的飛翔意象,而這個影像之後又出現在另個裝置錄像〈內在的回憶〉中,作品中的影像以循環播放的方式串起了蒙太奇般的片段,始於飛行的鳥終於落水的女人,但墜落之後緊接著又是飛行,這循環規律且持續重演,彷彿暗喻著人生的境遇是不斷更替,終點只是另一個起點的開始。

陳慧嶠從來不曾避談作品中對夢境與神祕學的挖掘,她在訪談中甚至還談起了和格蘭菲迪駐村計畫負責人安迪・費爾葛瑞福之間無法言喻的默契,一種跨越時空的羈絆。「我以前讀過一本小說《水之鄉》,書中在探究歷史的真實性以及人在歷史洪流中的位置。裡面的敘述啟發了我,也成為2006年在台北當代美術館個展『此時此刻』探討的內容。我總認為在生活中,我們的意識、記憶與經驗很可能會相互重疊,許多事情都會有種既視感。有時候說不出來為什麼,但創作的時候我下意識選用的媒材,都回應了我曾經歷過或尚未發生的經驗。」比如〈體內的一種感覺〉,是陳慧嶠在蘇格蘭駐村時的作品,但直到展出後她才被告知其中使用的薊花,其實是蘇格蘭國花。而另一件與小說家伊格言合作,於2013年「玩藝文學節:疆界內外」展出的〈噬夢人〉,其中的星光意象與小說中的場景重疊,但陳慧嶠卻是事後閱讀小說才發現這樣的巧合。陳慧嶠擁抱從文學、夢境和潛意識中取材的可能性,也以非常細膩幽微的手法轉化其中過度直白或太尖銳的部分,如同常常出現在床上或柔軟布料的細針,表面上看來甜美無害,但卻也同時召喚著觀者更為深層的感官或意識,彷彿這種混合美好與危險的矛盾,無時不刻地存在我們的生命中。

由於陳慧嶠鑽研星象學,在她許多作品的意象都常挪用星座形狀或代表的意涵,包括目前正於台北市立美術館廣場前所展出的〈預許之地〉,表面上看似用花卉與草皮直接在地面上作畫,創造一個可供民眾休憩的花園,但無論是鞦韆的位置、雷射光所形成的150度角乃至於波斯菊都有特定的意涵。陳慧嶠說,作品混合自然與宇宙神祕力量的觀點,試圖說明人與自然,以及內在和宇宙秩序相呼應的關係。「我的作品並沒有一定的解讀方式,每個人看了會有不同的感受,但我覺得這樣很好,因為藝術家本來就需要將閱讀的空間讓給觀者。」

陳慧嶠提到,藝術對她而言是一種「求道」的方式,這不僅僅意味著自我實踐,也是身為藝術家的她能夠以藝術的語言表述與證明自己的途徑。「每個人在自我追尋時,都會透過不同方式的演練去與外在世界建立關係。就像文學家、音樂家,他們透過創作文字與音樂,而我則是透過藝術。每個人終究都會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與不同的途徑,反覆操練來達成此事。」

在她看來,「自我」的意義並不僅只於表面上的兩個字,因為沒有外在的相對性,「我」就不會出現,就如同照鏡子一般,需要找到對應的關係才會看清自己的模樣。對陳慧嶠而言,創作即是心靈的旅行,就像赫賽透過書寫完成自我追尋。而這趟旅程在她卸下伊通公園的工作後進入新的篇章,如同〈預許之地〉中那夜晚才會出現的「上帝的手指」相位,預示著重新替自己生命定調的契機。

(原文刊載於《藝術家雜誌》2018年12月,No.523,頁24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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