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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移與凝結─關於陳界仁的影片《加工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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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馬西宇
影片一開始,工廠早已荒蕪,只剩頹敗荒置的廠房,然而,工廠內的風扇依舊旋轉,微風輕吹,年老的女工們沉睡期間。
1960年代開始,因為冷戰和台灣廉價勞動力的關係,使台灣成為世界重要的加工區之一。1990年代,隨著全球化的發展,工廠大舉遷移到勞力更便宜的中國大陸等地。工廠一去不返,台灣勞工開始大量失業,「工作」成為了一個不再回返的記憶。
《加工廠》這部影片,如同陳界仁的上一部影片《凌遲考:一張歷史照片的迴音》,並不僅僅在於記錄或再現真實。影片中旋轉的風扇,睡睡醒醒的女工,以及無始無終循環放映的影片,似乎時間的流動、往返、延滯、交錯更像是這部影片潛藏的命題。
影片裏站立在荒廢桌椅中的兩位女工,緩緩揭開手中灰色的工人服,這工人服如同劇院的遮幕,當衣服揭開,鏡頭推入,一段段關於台灣加工區的紀錄影像,自黑暗中浮現。在無聲影片的時間流動中,這灰色的工人服,時而是女工不斷重複車縫的唯一衣物,時而又是女工休息睡覺時,覆蓋在捲曲身軀上,如同墳塚包圍著肉體的遮蔽物,時而又像是女工抗議時的旗幟….,這灰色的工人服以不同的意像,貫穿著整部影片。如同在中國傳統京劇裏,僅運用有限的道具,去表達出各種不同的象徵,所採取「一物多用」的手法。而這種手法,也同時出現在這部無聲影片裏的許多部份。
縫紉機在陳界仁的影片裏,同樣是一個具多重意義的場域,它一方面是女工工作、喝水、睡覺的生活空間,當影片裏一個眼力老花的女工,吃力的,試圖將縫衣線穿過針孔的漫長焦慮過程中,縫紉機與女工的關係,被逼進到一個穿越與無法穿越,生活與生產的無盡糾葛內,在縫紉機上,被微風吹佛抖動的細線,彷彿連綿成蜘蛛網似的,包圍著生產與睡眠中的女工,這微細的線將身體與機器、生產制度、心理狀態、時間等,纏繞成無形的線團。如果荒置的工廠像一個巨大的劇場,所有的事物,都恍若被包含在這劇場空間內。那縫紉機與女工糾纏成一體的關係,則像是大劇場內的微小劇場空間,縫紉機桌面上的茶杯,所折射出的女工影像,與緩緩沉落杯底的茶葉,則又像是這微小的劇場空間內,一個投射女工自身影像的銀幕。影片由工廠的大劇場空間,推至縫紉機與女工的微小劇場空間,再推近至茶杯所形成「銀幕式」的折射與觀看的關係,這亦如同影片中出現過兩次靜止的空針鏡頭,空針的針孔,同時並置了內與外的空間,這部影片就以這具多重意義的空間形式與女工微細的動作,以類似「靜照」的形式,讓時間與空間在相互交錯流動中,映照出沉靜但複雜的心理空間。
影片隨著無語的女工,在不斷重複的工作與微風中,女工們逐漸消失隱匿,工廠成為一張張空置的縫紉機。鏡頭緩緩的環繞著工廠推移,我們看到之前恍彿是成衣工廠的場景,其實只是在早已荒廢的廠房內,所佈置成的一角,佈滿灰塵空蕩的廠房裏,只留下影片開始時出現的兩位女工,依舊手持灰色的工人服。當攝影機繼續環繞推移,工廠內終至空無一人。廠房門外,雨中靜止的公車內,女工們集體的沉睡在這始終未曾開出的公車,由這公車的內部看出去,這公車宛如沉在海底。
攝影機又緩緩拉回早已廢墟化的廠房內,光線灑在遼闊的廢墟上,少數的女工彷彿重回工廠,安靜的開始擦拭桌椅,這擦拭的動作,像是擦拭廢墟般的狀似徒勞,卻又極其寂靜肅穆。影片由此重新循環,故事重新開始。
只是在現實的世界中,那可能是另一個地方的另一座工廠,與另一群勞工,她們可能也將重複著同樣無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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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這部影片所有演出的女工,都曾在影片中的工廠內工作20年左右。影片拍攝時,工廠已關廠7年。
註二:影片中唯一不屬於工廠內的鏡頭,是片中空無一人的股票交易所,在台灣的股票交易所的電腦銀幕上,綠色代表股票當日跌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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