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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者間的圖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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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Claire Margat
(L'entre-deux images)
陳界仁一開始就以極刑或屠殺的照片文獻作為創作的起始,他的《魂魄暴亂》系列作品中,他在文獻照片上加上自己的圖像:有一幅名為《本生圖》的極刑照片,藝術家就是畫面最左邊後方的人物,位於施刑者的兩頂帽子之間。他運用技術將又舊又小的圖版,徹底地轉換放大成巨幅圖片:於是,這樣的影像變得模糊而飄忽,非暫時性的,照片因此像是一幅電影的螢幕,放映著奇異幻影一般。他玩樂似地處理影像上的圖像訊息,以滑稽模仿的方式重現暴力的激烈。
二十世紀初期的西方,圖版媒介的發展之所以成功,起因於照片的現代化科技、「原始」或野蠻的激烈兩者之間傳達出的對照式暴力,令人瞠目結舌。在此過程的最終,中國不幸的影像在西方世界重新被找到,神祕面紗經過長期遮蔽之後,得以重新面世:在西方,極刑的明信片以《舊的夢想,新的顫慄》之名被印行出版,1998年由「中國」(Empire du Milieu)所發行。陳界仁自問:「在施行刑罰儀式中,受難者在痛楚與死亡間,腦海裡浮現出什麼?旁觀者在凝視的過程中,思緒又有著怎樣的轉換過程?在刑罰中,是如何發展出一種細緻的操控技術,使痛苦被持續,觀看被延長?」他同時也質疑西方所讚揚的美學觀?特別是Bataille將這種圖片神聖化,視同反叛的聖像,提出基督教耶穌受難場景的另一種選擇。《本生圖》作品採用《慾望的淚水》一書選取的五張照片的其中一張,《慾望的淚水》是一本關於藝術的書籍,它自相矛盾地下了定論,一張沒有任何藝術性的圖片不能被視為暴力。被凌遲的受刑人,在此被表現成阿茲特克的人祭犧牲圖像。從Bataille擁有了這張照片之後,就被照片中交雜著驚懼與奉獻犧牲的情境所著迷,而這張圖版讓於1925年由他的心理分析師Andrien Borel在透過心理治療領域而被傳播出來。「突然之間我看到的,以及不安之中籠罩著我的,同時也因此帶領我的,是完美的張力,是相對於極端恐懼的奇異狂喜。」這是他為他們的出版品所下的評語,終其一生伴隨左右,恐懼與狂喜合而為一,成為Bataille所代表的經典。Bataille並沒有詮釋文本,他佔有了一張圖片,將它作為媒介,作為內心冥想經驗的支撐。從容、安詳(為何不是心醉神迷)的表現,受刑者的臉孔讓他覺得,那完全不是受刑時的極端懼怖。凝視著這樣一張死亡傑作的影像,他發現其中交雜著懼怖與狂喜,在死亡、分離的時刻,足以消弭——社群的要求和自我框限的個人化之間——不可化約的鴻溝。
但如今站在這令人瞠目結舌的圖片暴力之前,被帶往讚揚痛苦的歷史之中,其意圖依舊隱諱不明。在西方也如同在中國,這類的圖像意義以及他們的美學觀還是有問題,陳界仁把它們再轉換,他建造了一座殘酷的劇場,用一種滑稽模仿的手法,偏離了驚懼與折磨的悲劇性。在刑罰圖像之中,他常常親自上場演出,以明顯製造洞悉放縱衝動、離經叛道,如同啟示(示威)。他用藝術及用Bataille定義的方法所轉化的圖像,像是一次「殘忍的練習」,而不是再現恐懼的文獻了。他沒有探討中國刑罰所背負的記憶,而為了重新構築歷史,他反而揭露了因暴力和暴力所激發的歡愉式的驚愕。這影像的暴力,足以超越影像本身所再現的殘酷現實。暴力也因此形同一種媒介,Bardo,在西藏佛教中的「兩者之間」,死亡和再生之間的中間狀態。《本生圖》完美地詮釋了中文的「本生」,「本生」闡述了佛教前世之外的「原生?」概念。受刑者的雙重面孔,不是表達一種消滅我和分身的分裂生殖,而是對死亡之後緊接著不可抗拒的重生,所做的嘲諷。「他者」的西方觀念,以及「我」的獨特性,都被表現為微不足道的,所以理性地對照現在與過去之間的斷裂。兩張面孔的同時存在,取代了酷刑的殘暴與望向天空的安詳神情形成的雙重對比。妨礙觀者和受刑者的獨特性因此被刪除了。
陳界仁將Bataille出版的照片重新轉化,提出一雅努士(雙面神)這尚不為人知的謎題:死與生同時存在,在死亡儀式中的極刑折磨,真實與不可能的孿生,完成了一種滑稽的模仿行為:雙頭的受刑者,是對Bataille式的雙頭,獻上「模仿」的祝聖。
*Odile Chen譯自法國《藝術媒體》雜誌264期第68頁(《Art Press》264 -Icono (p.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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