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賢二
Paul Ch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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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畫筆淨化人心的入世教士:江賢二
文 / 張禮豪

從某個角度而言,藝術家就跟傳教士一樣,不同的是他透過自己的創作來救贖世人,而非任何宗教的經文聖經。這樣的說法不見得適用於所有人,但放在江賢二身上,肯定再適合不過。

曾經,江賢二問人算命,對方說他前世是個在京都的日本和尚,而且還看見一名藝伎正為他倒滿一杯清酒。又往前一世,江賢二變成了來自中國東北的掛單和尚,在石洞裡獨自修行,偶爾有人為他送來饅頭……或許,就是從這時候開始,讓江賢二決定在今生繼續修道,以他手上的畫筆來淨化人心。

由於母親早逝,江賢二在成長過程始終鬱鬱寡歡,甚至在年少時就以認真考慮過從事傳教士的工作,所幸埋身創作讓他一個得以宣洩情緒的管道。而畫作的題材,讓人出乎意外的竟多來自於音樂。原來,這背後所隱藏的,是一段生澀開始卻執著一輩子的深刻感情。江賢二大學毫不費力地考上師大藝術系,每天總提著一個沾滿顏料的畫箱搭公車上學,就這樣認識了坐在同班車上,主修聲樂的師大音樂系女生──范香蘭。

為了博取對方好感,江賢二不但聽古典音樂的時間變長了,也曾苦練了大提琴好一段時間。最後總算追上了日後的伴侶後,大提琴也就跟著擱下,然而喜愛音樂的心情卻從沒變過。彼時,荀白克(註1)的《淨化之夜》一曲讓江賢二困惑、寂苦的心靈獲得蘊藉與昇華,並化為他筆下的題材,1965年所完成的同名之作就成為他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期代表作品。在此前一年,《茫》、《尋》等作仍受到新表現主義藝術家保羅‧克利(Paul Klee)影響,強調類似銅版畫的質感呈現,作品標題更可輕易看出這名青年學子的苦澀。這段期間江賢二經常跟許常惠、李泰祥等已在台灣音樂史上鐫刻下自己的名字的幾位好友混在一起。尤其許常惠當年在舉辦音樂會的時候,經常向他借畫作來為演出現場增添藝術氣息,甚至有一件珍愛的作品經過多年歲月以不知所蹤。如今斯人已遠,也讓江賢二對於無法言說的生命因緣有更多感悟。

探索人性的深沉內涵

影響江賢二最為深遠的,一是音樂家馬勒(Gustav Malher,1860~1911),另一位則是現代雕塑家賈克梅第(Alberto Giacometti,1901~1906),兩者都不是畫家,但他們在探索人性深沉內涵的努力,卻是同樣執著;其作品與江賢二的精神內省追求,也同樣接近。

馬勒出生於波希米亞(今捷克中西部),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維也納,身上所流卻是猶太人血統,再加上他所處的年代正是19世紀與20世紀交替之際,使得他的靈魂被不安和精神上的漂泊所佔據,譜寫出來的音樂更是經常充斥著殘缺與黑暗,介於生與死的掙扎中。馬勒曾說過說:「交響曲必須像這個世界,它必須無所不包。」那無所不包中,不也有理性與感性、知識與經驗渾然融合為一的烙印?為此,馬勒一生所渴望的,便是透過他的音樂「把自己從自身跳脫出來,昇華到可觸及永恆與神性的境界。」這樣強烈而濃厚的宗教性特質,從初中開始,就一直扮演著江賢二生命與藝術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慰藉角色。

賈克梅第源自對人類形像的的獨特觀點,反映了其對於人類存在價值的探究的創作,則在江賢二夫妻在1967年首度踏上巴黎的土地,帶給他極大的視覺衝擊與內心震撼。他回憶說:「其實我到巴黎去,想學的是雕塑。那時龐畢度中心每個週日下午免費參觀,我就一次又一次地來到賈克梅第的《行走的人》面前,與之溝通、對話。後來才終於發現,原來吸引我的不是雕塑本身的肌理,而是從旁邊瀰漫出來的神秘氣息,彷彿一股奮力往外推開的強大力量。」至此,江賢二走進了賈克梅第的靈魂深處,也為自己的創作找到一條異常清晰的道路。直到今天,江賢二位於關渡的工作室入口處的牆上,依舊黏貼著一張30餘年前在紐約所剪下的賈克梅第之作品介紹。報頁已嚴重泛黃,在其中我們仍依稀能看見江賢二始終不變的人性關懷。而這也幫助我們去理解,為何他大部分的作品看來都似乎不見邊界跟盡頭,不知從哪裡開始,也不知在那邊結束。

漂泊中的不變追尋

1968年,巴黎五月學潮爆發,江賢二夫妻兩人也遭遇過躲警察、躲催淚彈的日子,索性遷居紐約。一待,就是將近30個年頭。初到紐約,兩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謀生,江賢二去過廣告公司、在禮品店當過銷售員,也試過裝潢公司的職員等,但這些經歷只是讓他更加體認到:「我真的不是上班的料。」過沒幾年,兩個女兒先後在曼哈頓出生,江賢二在每晚睡覺之前,總會問自己相同的一個問題:「到底應不應該再繼續堅持下去?」幸好其妻在接手他廣告公司的工作後,生活逐漸穩定下來,甚至還存下一筆錢,開了一家服裝精品店。隨著聲名漸著,連當時的第一夫人也成了她的主顧。接下來20多年的時間,就成為江賢二得以無後顧之憂、繼續創作的巨大支撐力量。

那個時候,店內總是會掛上幾件江賢二的作品,陸續也有上門的客人相詢,其中還包括了代理賈斯柏‧瓊斯(Jasper Jones)、李奇登斯坦(Roy Lichtenstein)與羅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等多位後來在美國藝壇赫赫有名的幾位藝術家的Leo Castelli畫廊,透過其妻向江賢二提出展覽邀請,但江賢二竟認為「自己覺得還沒有準備好」而予以婉拒。現在回頭來看,不少人都替他覺得惋惜。但江賢二卻表示,「我常常覺得自己比較晚熟,一直要到40歲以前才終於畫。出《巴黎聖母院》這件讓我滿意的作品,也讓我有信心繼續創作下去。當初如果就這樣去展覽,現在的我可能就不是這樣了。」從這件事,當可看出江賢二對創作的高度要求,亦足作為藝壇後進的學習典範。

居無定所的漂泊歲月,似乎是江賢二的宿命。光在紐約,舉家前後就換過20幾個住處,對他來說,彷彿換個地方,就能把感官的的敏銳感重新帶起。然而,低潮依舊會在毫無防備的時候向人襲來。「說出來你們可能不相信,1986年搬到布魯克林的大畫室之後整整兩年的時間,我只完成了一件作品,題目還是《淨化之夜》。這就像是跑障礙賽,雖然經常會遇到關卡,但我的方向跟目標還是清楚一致的。」就是這樣,江賢二一路憑藉著堅強的意志撐了過來。

返台後釋放創作能量

1990年代,紐約長島(Long Island)的地價大幅上揚,再加上江賢二高齡將近90歲的父親不小心在台北居所跌倒,促使江賢二決定返台好就近照顧。隨後不久,他就在1997年假誠品畫廊舉辦了他在台灣的首次個展,獲得了極大的迴響。幾十年的功力積累,終於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上,開出豐碩的果實。接下來幾次的個展,同樣取得優異的成績,讓江賢二在心情上隨之安定許多。

四年前,江賢二沿著花東海岸線一路南下,最終看中了金樽這塊面對著無邊無際大海的土地。對喜歡看海的夫妻兩人來說,這裡就像是他們的希望之地,也是江賢二藝術路程的另一個新生。他說,海給人的想像空間很大,對他而言像是一張無垠的畫布,可以盡情地在上面揮灑。2007年秋天搬到這裡之後,江賢二的創作,也開始產生了與先前都在略顯陰暗的工作室裡所完成的系列作品截然不同的變化。例如「銀湖」系列作品,像極了午後時分,大片潑灑在窗外蔚藍海面的不規則形狀陽光,卻也同夜間仰望即可清晰看見的星雲如帶,訴說著宇宙的無窮奧妙。目前仍在持續的「花」系列,用色可說繽紛到了極致,都是江賢二從眼前所見的種種大自然景物終結取而來。而這些,都是在都市裡面所無法見到的,讓人不得不訝於他豐沛的創作能量與勇於求新求變的精神。

江賢二表示,活了一大把年紀,可以去試試看以前還沒做過的事,他覺得自己是很幸運的。「老實說,我一直夢想能建造一間自己的聖殿,身處其中所感受到的能量,能夠不下於任何一件藝術品。因此,怎樣在空間裡頭,透過冰冷堅硬的媒材,來創造可以溫暖人心效果的作品,是我最大的挑戰。」對他來說,建築與繪畫在形式上雖然不同,但思想卻是一致的。畢竟,藝術始終是從人性出發,作品如果沒有溫度,就無法顯現其意義,人類的精神靈光也將被遮蔽。雖然已屆古稀,江賢二對人性專注凝神的關懷與探索,及其以藝術修道的心志,仍未停歇。

註1:荀白克(Arnold Schoenberg,1874~1951)生於奧地利維也納,死於美國加州,開創十二音列主義的一代宗師。1899年所作的《淨化之夜》(Transfigured Night)是他最成功、最負盛名的曲子。作品標題來自德國詩人理查‧戴默爾(Richard Dehmel,1863~1920)《女人與世界》的詩集,表達了情緒的強大變化、愛情的無私與寬容,成就了一次令人難忘的音樂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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