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壽宇
Richard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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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的核爆
文 / 林清玄

去年此時 ,台北「春之藝廊」推出了一個破天荒的展覽,名為「異度空間」,由幾位年輕的藝術家展示他們對空間獨特的認識,帶來了一個觀念的革新。今年,他們在觀念上又往前推進一步,展出了「超度空間」,試驗更大的可能性,對於一向在藝術觀念與商業行為之間掙扎的藝術環境,他們更堅強的逼近了藝術的純粹性,值得我們深思。

不管是運用什麼材料、選擇什麼題材的藝術家,「空間」都是非常重要的,自古以來的藝術家,雖然有許多受限於畫布,但他們無非是在有限的畫布中創造無限的空間,以及在平面的空間裡創造立體的空間。而從事雕塑創作的藝術家,更希望在有限的形體中創造一個無限的視野。

從「異度」到「超度」

可是無論如何努力,空間還是有限的。
空間改造的問題於是成為現代藝術家的新課題,也成為他們一個重要的企圖。國內一羣從事現代藝術創作的青年,同樣面臨了此一世界性的課題,去年,在旅英畫家林壽宇的領導下,在 「春之藝廊」的支持下,舉辦了一次破天荒的展覽,由於不同於過去的空間觀念,他們把展覽稱之為「異度空間」,融合了色彩、結構、立體、多元材料,使空間有了一個可改變的基礎。
這羣包括林壽宇、莊普、程延平、陳幸婉、張永村、胡坤榮、裴在美等藝術家的實驗性創作,在台北藝術圈引起了相當熱烈的討論。
我們現在回顧去年的「異度空間」卻不免發現一些可惜的問題,一是在整體觀念上沒有充分溝通,顯得有點自說自話,缺乏整體的異度化。二是各自所佔領的空間有限,無法找到一個純粹的焦點。三是空間變化的可能性不夠豐富,尚不能完全脫離傳統觀念的束縛。四是人物眾多,無法呈現整齊單純的面貌。
在這種種限制之下,「異度空間」固然新奇,空間並沒有因嚴格的捶打與考驗而有大的突破。
因此,參展的藝術家在去年的展覽結束之後,有了長時間的辯論、反省,與思考,企圖在去年的缺點中尋找新的焦點、新的突破。在這長時間的辯論之中,有許多藝術家因而退出了今年的展覽,只留下林壽宇、莊普、張永村、胡坤榮,加上別剛從美國回來的賴純純五人,其中林壽宇因作品已在市立美術館展覽,實際上只有四人參加了這個展覽。
為了不同於去年,他們把展題訂為「超度空間—色彩、結構、空間的存在與變化」,從題目上我們可以看出,他們的企圖比去年更大,所要探討的問題也比過去更鮮明。
我們現在簡單的來介紹「超度空間」的展覽。

莊普—來去自如,遨遊四方

今年莊普展出了由六件鋼條組成的雕塑,每一條鋼條是由兩個垂直的V字型連接而成,由於鋼條的立體垂直,不管如何移動,鋼條都是有一面平躺,另一面站立的。
莊普表示,他這個鋼條的構想,來自於他術繪畫的延伸,從細節看,每一個鋼條都是獨立可以存在的藝術個體,從大部看,每一個鋼條則又是整件作品的元素和機能,因而鋼條的六件組合並非是固定的,它可以無限的縮小和無限的放大,並且可以用不限的數量來組合。
例如,他的鋼條可以按比例放大,僅僅一件就成為旦真正獨立的現代雕塑,也可以縮小繁衍成數百件組成一個作品。
他說:「假設空間是無限的,那麼任何藝術品都不可能無限,但是如果我們把藝術品還原成為一個基本元素像原子、核子、質子、中子,那麼我們可以透過它的變化追求到與無限同等。這時藝術品是無限的,它打破空間可能造成的限制,所以它的空間是超度的,多次元的。」
此次在春之的展覽,莊普的六件作品就是三件在地上,三件在牆上,互相連接,互通著呼吸,我們倘若運用想像力,這羣沒有生命的鋁鐵真像是要爬出窗外去,它是在生長和繁衍的。
莊普過去的畫作,便已有了細胞繁殖的概念,只是他這次把平面化成立體,把畫布變成鋼條,他所佔領的空間更大,思想也更成熟了。

賴純純—所有的可能性包括在可能裡

賴純純到美國一年多,回來以後面目已完全改變了,但還維持她過去以黑為底那種深沈,以及用原色作表的鮮豔。
這次她展出的作品是一件長寬各約一丈的木板組合,木板的厚度則達一呎多,這樣巨大厚實的作品很難想像是出自一位嬌小的女性藝術家之手。
她說:「我這件作品採用了新的素材構想,內部是保力龍裁成的,外部則用薄板封死,因此在感覺上它有實心木頭的厚重,實際上它是非常輕巧的。」
她的木板由不規則的長方形與三角形所組成,有寬有狹,有長有短,但它拼成時是個長方形,分開時可以平面、可以立體、可以結合、可以分散,木板組合的情況有點像碼頭上的船隻,能移往不同的地方游離,而碼頭則是長方形的基本結構。
在色彩上,有一面是全黑的,另一面則每塊木板的顏色都由紅、黃、綠三色構成,厚度的中間部分是顏色的分界點。因此在黑面向上的時候,只能看到側面的一點點顏色,要是色面在上,則看到了以黑作底的風格。
假設把一部分木塊立體化或分離化,則在顏色與形體方面就有了無數的可能性,它放大了,猶如城市的一棟棟不規則但有秩序的大樓,縮小了也可以是一個小小的火柴盒子。由於有這種無限性和變化性,賴純純給她的作品取了一個奇異的名字「所有的可能性包括在可能裡」。
賴純純創造了一個大的結構,並且探觸了色面藝術、硬邊藝術、造形與環境藝術的一些可能,在創作意圖上,她作品的企圖心還大過男性的藝術家,而她的風格是與過去的平面繪畫風格連接最緊密的。

張永村—「悟」與「物」

張永村去年在美術館的抽象大展中獲得大獎,由於他一萬餘號的巨作,曾引起極大的注目,他用水墨處理卷軸的風格,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一次不同的是,他把水墨卷軸轉化成一個鋼片的卷軸,卷軸的寬四尺,長達數十公尺,它有點像中國畫中的長卷,捲起來不及一抱,攤開來則山河自在。
一卷卷的鋼片在五金行裡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它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到了張永村手裡,他的鋼片可以捲起如軸,攤平如氈,抖動如旗,起伏如波浪…,變化便成為無窮了。
加上鋼片光可鑑人的效果,隨著鋼片的波動和燈光的照射,鋼片竟如匹練,有極豐富的光影變化,如同舞衣上的彩帶。
張永村說:「我的鋼片可以說無所包、無所不包,它基本上有平面、立體、圓形、波動等種種變化,我們如果把它放平,鋼片幾乎就不存在了,可是如果加大和包圍,沒有比柔軟的平面更大的了。」他的鋼片太長了,因此這次展覽可能無法完全攤平,但鋼片這時也只是變化的一個元素。

胡坤榮—非虛非實

胡坤榮使用的材料是木材。
他的木材全是半尺的方形木,長度分為二尺、四尺、六尺、八尺、十尺五種,由於間歇性的均衡的長度,使他的作品有一種明快有力的節奏,就像他過去在平面藝術上作的許多「交響樂」的題材,也像洋琴上的鋼片」,自可彈奏不同的聲音,清脆而動人。
他的顏色是由紅、橙、黃、線、藍、靛、紫七色組成,所以特別有一種清朗明快的情緒,也同時呈現清楚有序的思路。
他說:「我的木頭因受到材料限制,所以比較細小,這木頭同樣能移無限的放大與延伸,而由於它有長短的組合,變化更大,尤其在造型上,木頭既可是獨立的一枝,也能是相聚的一組,所有結構的聚散都可以包涵在其中。」
看胡坤榮的作品也是他平面藝術的轉移,風格十分明確,讓人同時感受到理性與浪漫組合的力量。

為空間藝術埋下新種

「超度空間」無疑是個極大的實驗與創造,它的可貴是,四人的材質雖然不同,表現的面目各自堅強獨立,互不干擾,但在觀念上是十分統一的,都把材料當成一個元素,把空間也當成一個元素,元素與元素間既互相交纏,也同時無限廣大。
他們的展覽同時有極獨異的試驗精神,譬如他們每隔五天就改變一次展出元素的結構,益能感受到空間的活性,及物體本身有獨立的生命與發展。
在這些基礎上,我相信任何看過「超度空間」展覽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們創作的熱誠,而他們的路也無限寬廣,為台灣的空間藝術埋下了新的種子,只要細心呵護灌溉,發芽茁壯乃至開花結果似乎不是那麼困難的事。

(時報雜誌286期1985年5月22日,p4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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