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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現代主義」的大鵬,林壽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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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陳朝興
林壽宇(早期用Iin,Show-Yu,1963年後用Richard Lin)是臺中霧峰林家的後代,生於1933年,小時候受過六年的曰本教育,光復後就讀建國中學,1949年赴香港,三年後在拔萃中學畢業,旋即赴英,先在米爾菲爾得貴族學校完成大學預科,而後於倫敦綜合工藝學院就讀建築,夜間則學習繪畫及工藝。
1966年,林壽宇獲英國倫敦的馬博羅.新倫敦畫廊(Marlborough New London Gallery)之青睞,成為這個世界知名的一流畫廊的專屬畫家,1967年與當代畫壇巨擘-法蘭西斯.培根同獲美國匹茲堡、卡內基國際美術展之威廉博魯紀念收藏獎(William frew Memorial Purchase Award)。米羅(J.Miro)曾於七0年代前往英國威爾斯拜訪林壽宇,他站在林壽宇的白色系列作品之前,向林壽宇大為讚歎地說:「在白色的天地裡,沒人能比得上你。」
林壽宇,這位在繪畫及雕塑藝術中,明顯地受到德國包浩斯(Bauhaus)及荷蘭新造形主義之影響的藝術家,在思想上是絕對的「古典現代主義」(Classical Modernism)」,在政治主張上是六0年代社會主義「烏托邦」式的理想主義色彩。在繪畫形式上,林壽宇深受馬勒維奇(K.Maleviteh)的絕對主義(Suprematism)及史特拉(Frank Stella)之極限主義(Minimalism)之影響,同時也更進一步地發揚了蒙德里安(P.Mondrian)的構成主義(Constructuctivism)的論述和主張。他的白色層次可以譜出光譜(因為白色能反映或包含一切色彩),又能夠把抽象中國山水意境,簡單而潔淨地,理性、冷靜又嚴格地構成空間的層次(純粹由美術的語言,去再造中國文人意境山水的節韻和氛圍)、音樂性的節奏、及宗教性的冥想。他把意念和美術語言、虛和實、時間和空間的觀照和對應,在最純淨、絕對、低限卻豐富地表達,他比蒙德里安更純粹,卻不見得更匱乏,他的藝術成就,足堪與在英倫海峽對岸的趙無極相互媲美。更重要的是,他可能是台灣美術畫壇中(他於 1982年回台灣,82年在龍門畫廊、84年在春之藝廊舉辦個展)唯一的一位「現代主義」畫家。
「現代主義」,對台灣的觀眾們來說,不管是在建築或美術的範?,詞彙雖然是熟悉的,而認知卻可能是陌生的(因為台灣沒有真正經歷「現代主義」的洗禮一不管是從社會學、藝術史的觀點);雖然,台灣建築學院裡的師生們,也曾熱衷地貼近所謂國際風格的建築師,如柯比意(Le Corbusier)和萊特(Frank Lloyd Wright),但是僅有其中少數在早期中國完成建築教育,並出洋留學的建築師們,有過一些「近似」現代主義的作品;基本上,近代中國的文化氛圍,使得大家更熱衷於所謂的「現代中國建築」之折衷主義;後來,趕上八十年代以來後現代的浪潮,大家更美其名地、趕時髦地冠上「後現代主義的建築」。而在繪畫的領域裡,因為抽象繪畫成了現代繪畫的主流,前衛藝術的思潮更接續了臺灣搞完本土主義浪潮後的真空;由此、台灣就迷糊地跳過了「現代主義」的洗禮-這個代表了記述著戰後人類對匱乏世界及工業文明憧憬的產物,而直接來到了八0、九0年代,所謂的「沒有現代化」的台灣「後現代」現象之中 。
在「現代主義」的理想主義色彩下,人類在匱乏社會中,要求藉著藝術和建築的革命來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因此在接近烏托邦式的「潔癖」下,現代主義是嚴格的厭惡和反對裝飾,並且要求「形式」反應 「機能」(Form follow Function),要求「少即是豐富(Less is More)」,因此在建築及美術的領域中,興起了簡潔、冷靜(或冷峻)、理性的「構成主義(或稱新造形主義)」、「絕對主義」、或「極限主義」,林壽宇在這樣的時代浪潮的洗禮中,建構了他的繪畫及他晚近的景觀雕塑藝術的哲學基石。
雖然早在1975年林壽宇的繪畫,已經摒棄了所有的顏色,只在主面上留下了多種層次、厚薄的白色,而自覺已達到創作的顛峰,無路可走地「簡直無法落筆」了。但他仍然不斷地在三度空間的領域中尋索超越自我。他用最簡約的幾何形體來表達最繁複的意念、甚或是文化、宗教、或哲學式的冥想。他用純粹的藝術語言(視覺性地)來傳達空間性、音樂性和思維性的觀照。閱讀林壽宇的作品,讓人感受著莫大的、無以倫比的藝術力量之悸動。
「我聽音樂從不聽歌詞,我只聽音樂和節奏。我看畫是純粹美術的觀點,一張畫的題材不會感動我,畫得好才感動我。」他同時也說:「每個畫家都有感情,但不是每個畫家都有美術,有感情的畫不是美術,如何表達才是美術。」林壽宇是一個把藝術("Fine" Art)的語言純粹性表達至淋漓盡緻的藝術工作者。
戰後台灣藝術的文化氛圍有三個特質:第一、藝術創作的語言「純粹性」很低,作品是繞著個人情境的描述或反應去舒張,失去了美術或藝術創作的語言性張力和語言形式的自主性;第二特質是曖昧和陰柔、擺盪和欲言又止:當代的台灣藝術家們處在多元化,及因政治、社會認同的歧異和轉化的扭曲空間中,擺盪著價值觀和主張,這和現代主義的絕對性,理想主義色彩的堅持是不同的;第三是台灣當代藝術文化氛圍的「苦悶」,缺乏自信和安定,藝術家也熱衷於「打禪七」、「冥想」,去試圖拋開對台灣當代社會的不安。這樣的藝術文化氣氛,基本上和林壽宇的繪畫哲學是背道而馳。因此,林壽宇在台灣肯定會是寂寞而孤高的;他的境遇讓我想起了莊子的大鵬 -孤寂地遨飛在在天際。 (199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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